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全职高手同人）[周叶]秘密》作者：susulee【完结】 Prologue 　　作为荣耀职业联盟中最神秘的大神，即便是在换了名字、大大方方露脸的第十赛季，叶修依然有很多秘密。 　　比如他其实是个一杯倒；比如“叶秋”不仅仅是个假名而且还真有其人；比如千机伞的创造者是沐雨橙风最初的主人；比如轮回战队的角色属性出现大幅度提升，跟他促成的某笔巨额交易脱不了干系；比如……他从小到大就没谈过恋爱，诸多因他“拐走了苏沐橙女神”而萌生的羡慕嫉妒恨，其实都找错了倾泻对象。 　　从另一角度看，叶修又是没什么秘密的。 　　无论是谁，如果十五岁前就有一个像叶秋那样缠人的双胞胎弟弟，十五岁后又多了一个像苏沐橙那样善解人意的妹妹，大概都少有什么事能瞒过他们——也没必要瞒着他们。 　　不过还是有那么些事，是叶秋和苏沐橙都不知道、只属于叶修一个人的秘密。比方说吧—— 　　他有个联系了近十年的笔友。 　　最初收到那人的来信时，嘉世战队即将迎来组建一周年纪念日，而荣耀职业联盟里，刚刚诞生了第一个总冠军。 　　明信片、贺卡、书信像雪片一般飞来，承载着各地荣耀玩家如火的热情。叶修那会儿还叫作叶秋，在公众面前藏得像只鸵鸟，露脸的活儿一概不干。只是迫于崔立哀怨的目光，读信以及往俱乐部统一印制的明信片上签名这种事，还是得做做样子。 　　那张明信片夹在一大堆五彩缤纷的信封和卡片中并不显眼。就因为太不显眼了，叶修反而拿起来多看了会儿：正面印着笔走龙蛇的“荣耀”两字，背景是淡淡的米色隐花，颇有几分古韵，右下角有一个荣耀玩家都很熟悉的游戏LOGO；背面是普通的明信片格式，用来写赠言的横线上码着六个字，外带两个标点。 　　叶秋大神，加油。 　　那笔迹还挺漂亮，但这不是重点——叶修对该明信片的第一印象是：不错，简单清爽，挑出来让外宣部给回一张吧。第二印象是：哎呀这家伙没写寄信人地址。 　　只好看过就算了。 　　 　　再次收到那个人的信——或者说，叶修再次注意到那个人的信——是嘉世在第二赛季连续打出八场完胜后。 　　嘉世取得第七个10:0的时候，《电竞之家》的评论员栏第一次将“斗神”这个称号加封在了一叶之秋身上。评论员栏总是多少带有作者个人倾向的，这次的执笔者是圈内知名的叶秋脑残粉。斗神二字一出，其它战队的死忠们可谓是嘘声一片，但架不住广大群众被冠军加身、本赛季又势如破竹的嘉世所吸引，一个个义无反顾地投入到脑残粉行列中来。 　　一叶之秋在第八轮常规赛中登场时，连坐在后台的叶修都听见了场内惊天动地的欢呼： 　　“斗神！斗神！斗神！” 　　如今想来，却已是一个消逝的时代。 　　 　　如果说第一赛季时叶修还能把粉丝来信都扫一遍，第二赛季就真的只能抽几张看看了。一是冠军在手，来信翻了不止一倍。二是队伍壮大，对手变强，诸种事宜也逐渐增多，作为队长他开始分身乏术。 　　所以说他会注意到那人的第二张明信片，只能赖在天意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一模一样的明信片，一模一样的字迹，一模一样的赠言。一模一样到叶修捏着它看了三秒后，就想起了数月前曾收到过它的先辈。 　　——叶秋大神，加油。 　　斗神之名正兴，叶修那天拆看的信件90%都用了“斗神”抑或“斗神大大”，这张卡片倒显得有几分独特。于是继其先辈之后，又一次给叶修留下了印象。 　　然后他发现这家伙还是没写寄信人地址。 　　 　　第二赛季的嘉世光彩依旧，常规赛排名第一，季后赛强势进逼，直至二度夺冠。而后，迎来崭新的第三赛季。 那人的来信一直没有断过。 　　依然是印着荣耀二字的朴素明信片，依然是空着寄信人地址那栏，依然是端正流畅的“叶秋大神，加油。” 　　叶修不敢说自己看过那人的每一封来信，但几次三番地注意到之后，他开始在信件堆里有意翻捡。所幸那是官方明信片中最简约的一款，人气也不太高，白生生的反而能在众多花花绿绿中脱颖而出，降低了寻找的难度。 　　 　　直到第五赛季打响，明信片上的话终于有了改变。 　　 　　叶秋前辈，加油。 　　 　　叶修望着新称呼笑了笑，不怎么意外。 　　如果在日历上把收到明信片的日子都勾出来，会发现它们跟古今中外的节日沾不上什么边，却与嘉世战队的赛程起伏密切相关。可要说这人只是个嘉世狂热粉，又有点不对：支持了一支战队快五年却从来不留地址，说明没有跟选手互动的意思，这和时下年轻人的性格不太搭啊…… 　　也许，这是一个以进军职业联盟为目标的少年，他所追求的，是跟喜欢的战队、憧憬的选手站在对等的舞台上。叶修这样想着，低头看了看明信片上的邮戳。 　　S市——轮回吗？到第四赛季为止，这支队伍的表现都乏善可陈，这个赛季好像引入了一些新人，不知其中有没有那家伙呢？该不会是刚进训练营吧？ 　　 　　后来，嘉世开始走下坡路。 　　从意气风发的三连冠，到无缘决赛，再到连进入季后赛都岌岌可危，只不过三年光景。 　　粉丝们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后逐渐流失，针对“叶秋”的猜忌和指责也越来越多。唯有那人的明信片始终如一，从未间断。 　　第N次看到那句“叶秋前辈，加油”时，叶修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二十分钟前的战队会议上，陶轩透露了引入强力新人来振兴战队的意向。 　　正如那年复一年飞来的明信片所言，叶修未有一刻不在加油拼搏。可有些事，并不是问心无愧地努力过了，就能得到满意结果的。 　　只专注于游戏，只执着于荣耀——这样的梦想，也有一天会走到尽头吗？ 　　叶修拉开抽屉，将那张新收到的明信片塞了进去。 　　 　　从嘉世到兴欣只是过了条马路，叶修的世界却已经天翻地覆。 　　可是他自己不这么认为。 　　他还有千机伞，还有君莫笑，还有荣耀，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一叶之秋不再是从前的一叶之秋，但他这个操作者，并不会因为褪下了叶秋的假身份而有任何改变。 　　待在网吧里跟粉丝一起观看自己的退役新闻发布会，也算是种全新的体验吧。叶修一面自嘲，一面打开了电脑，却不忙着登陆游戏，先用隐身状态挂了QQ，打算整理一下许久未看的邮箱。 　　收件箱里有未读邮件185封，也不知是多久没清理垃圾邮件的积压。叶修随手点进去，就在首页看到了一封题为“前辈你好”的邮件，来自一个叫“无奏”的陌生ID。打开一看他就笑了：还是六个字，不过这回有了三个标点。 　　 　　< 叶秋前辈，加油！！ 　　 　　“这家伙还真有点可爱啊。” 　　叶修用夹烟的左手撑住下颌，右手握着鼠标把这封简短的邮件上下拖了几次，最终点在了“回复”键上。 　　 　　> 谢啦，我会的。 　　 　　他单手敲击键盘，飞快地打上了这样一行字。 * * * 　　作为荣耀职业联盟中最沉默寡言的大神，周泽楷有很多秘密。 　　比如说他一点也不喜欢拍广告；比如说他虽然代言了不少花里胡哨的饮品，实际上却像个老头一样爱喝浓茶；再比如说他一直觉得粉丝间广为流传的“周呆毛”这个绰号名不副实，那玩意儿只有在他洗完头没吹干就睡觉的次日才会出现，并且自从经理痛心疾首地拜托他要“注重发型”之后，就基本消失了。 　　当然，很多时候并不是周泽楷刻意要保密，只能怨科技发展太慢，至今还没开发出光用脑波就能跟人沟通的工具来。 　　连号称脑波接收器的江波涛都不知道，周泽楷有一个守了近十年、只属于他自己的秘密，那就是—— 　　他喜欢叶秋。 　　啊，现在得管那人叫叶修了。 　　 　　周泽楷有个堂哥，是荣耀职业联盟最早的那批选手之一。虽说只是个打了一年就退役的老透明，但周泽楷家年纪差不多的这一辈，小时候都唯这位堂哥的马首是瞻。 　　想想看：不论街机还是网游，碰上臭拽的挑事的抢怪的都能帮你摆平，围观的人还一叠声叫高手，这是多么帅气的堂哥！不论家机、掌机还是PC，横扫所有你和你朋友刷出来的记录，用一长溜高高在上的成绩洗榜，这是多么牛掰的堂哥！更别说这位堂哥还达到了无数游戏宅梦寐以求的境界——人打游戏打出了格调，打成了职业，说出去可不是玩游戏这么简单了，那叫作电子竞技！ 　　景仰的哥哥开始打联赛，周泽楷也就跟着开始关注新生的荣耀职业联盟。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荣耀的世界那么大，原来一个游戏里能包含那么多的乐趣、那么多的细节，原来所向披靡的哥哥在强手如林的职业圈里也只是普通一兵，原来…… 　　原来那种令人热血沸腾、心驰神往的荣耀，真的存在。 　　 　　少年人看见漫天繁星的时候，总会把注意力放在最亮的那颗上，周泽楷也不例外。众多或狂霸或俊逸或酷帅的角色中，他一眼就瞅准了一叶之秋。 　　气势凛然的一叶之秋，勇往直前的一叶之秋，冷静指挥的一叶之秋，战无不胜的一叶之秋…… 　　任谁都无法否认，一叶之秋是那个时代的象征。 　　十四五岁的少年，被联赛中王者的英姿迷得七晕八素，两轮常规赛看下来，屁颠屁颠地买了账号卡跑回家下载客户端建人物。他永远都会记得那个叫作无奏、长期停滞在55级的战斗法师，那寄托了他最初的憧憬，也是他在荣耀中操作的第一个角色。 　　 　　后来他开始往H市寄明信片，收信人叶秋。 　　作为一叶之秋背后的操作者、被誉为荣耀教科书的超级大神，叶秋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士。普通群众对他的认知无非两点：一是姓名，二是性别。事后证明连这两点里都有一点是假的，简直操蛋至极。 　　不过托了堂哥的福，周泽楷对叶秋的了解比大多数荣耀爱好者要多上一点。堂哥缅怀峥嵘岁月时，往往会用鄙夷的口气提起叶秋：“明明没多大年纪，一肚子坏水，老奸巨猾！”然后又摇着头感慨：“但那小子真的是……厉害。” 　　周泽楷也觉得叶秋厉害。很厉害，超级厉害。 　　在电视上看联赛直播时，一叶之秋的强悍就已经分外夺目，但只有切切实实地接触了荣耀，你才会发现这人真正的强悍之处。 　　攻略，技巧视频，别出心裁的另类打法，被誉为经典的连招……游戏里到处都是这人留下的印记。倘若有一天他退役了，不玩了，彻底告别这个游戏了，这个世界也会永远记住他。这种记忆不是流于表面的，也不仅仅局限于一个账号或一个人名，而是化为习俗，化为常识，甚至化为代码写进程序，就这样成为荣耀的一部分。 　　一想到这些，周泽楷就心潮澎湃，鸡血上头，导致他对着一张薄薄的明信片哼哧了整整一晚。 　　最后他认认真真地写上：叶秋大神，加油。 　　 　　像所有斗神粉一样，周泽楷一边在网游中历练，一边一场不落地追看嘉世的赛事。同样的明信片他一口气买了一百张，报亭阿姨拎着袋底把存货都抖出来后，热心建议他买点其它款式的。周泽楷呆呆地看了对方一会儿，拨浪鼓似地摇摇头，直把人家阿姨萌得小心肝乱颤。 　　一叶之秋的战术千变万化，战斗方式却简洁而凌厉。周泽楷下意识地就认为，叶秋应该更中意这种简单大方型的明信片。 　　他一张又一张地寄出，在嘉世取得强势连胜的时候，在嘉世常规赛排名第一的时候，在嘉世再次获得总冠军的时候。 　　叶秋大神，加油。 　　每次把卡片投进邮筒，他都会在心里补上一句：我也会加油的。 　　 　　荣耀职业联盟第五赛季，周泽楷加入了轮回。 　　要是有记者问周泽楷为什么会选择轮回，他大概会在一分钟左右的沉默后回答： 　　“因为近啊。”* 　　这是大实话。 　　他的目标是进入职业联盟，跟一叶之秋站在同样的舞台上，加盟哪只战队、作为叶秋的队友还是对手，倒不是他首要考虑的问题。由于家住S市，待过轮回训练营，再加上堂兄以前也在轮回效力，这一切都只是顺理成章。 　　常规赛第一轮开始那天，周泽楷抽出一张新的明信片，一笔一划地写上： 　　叶秋前辈，加油。 　　第五赛季是一个分水岭，对轮回、对嘉世来说都是这样。不同的是轮回开始抬头，而嘉世则每况愈下。 　　舆论矛头直指叶秋，把嘉世衰落的大半原因归结在他身上，可在职业圈里，但凡有点眼力的都能看出来，叶秋正在逐渐被嘉世孤立。 　　周泽楷不知道嘉世内部出了什么事，他只知道叶秋还没有放弃。个人赛事中一叶之秋的表现依旧惊艳；团队赛乍看是一盘散沙，但斗神身上从来就不乏闪光点，和沐雨橙风的配合也堪称完美，只可惜…… 　　第七赛季全明星周末的时候，周泽楷路过蓝雨坐席，偶然听到两位当家选手在谈论上一轮嘉世对三零一的比赛。 　　“三零一换人时，嘉世确实没把握好节奏，浪费了一个扭转战局的机会。当时刘皓如果接应一下叶秋，比赛的结果可能就要改写了。”喻文州分析道。 　　“何止不接应，简直就是添乱啊！想想他在第一次屏风炮时的那个站位，就算头盔戴反了也不该这么站啊！还有王泽后来的突进，一个神枪手，单人突进到敌人堆里，这是脑子进水呢还是脑子进水呢还是脑子进水呢？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黄少天噼里啪啦地说着。 　　周泽楷在心里给黄少天点了个赞。 　　 　　时间随着赛程飞快流逝，一个赛季犹如弹指一挥。周泽楷已经作为枪王的操作者享誉联盟，而叶秋操作着一叶之秋，在内忧外患中艰难地浮沉。 　　斗神仍在，那些昔日支持他、援护他、共同撑起斗神之名的战友，却早已各奔东西。 　　终于，在第八赛季中途，那位名叫叶秋的选手，永远地从荣耀赛场上消失了。 　　 　　嘉世还没召开新闻发布会，叶秋退役的消息就传遍了职业圈。 　　轮回上下听说这件事的那天，队员们普遍反映队长的眼神比平时更呆滞。训练结束后江波涛看了看一个人留在电脑前发呆的周泽楷，什么也没说，掩上门走了出去。 　　周泽楷凝视着桌面上打开的职业选手群聊天框，有人正在群里询问叶秋退役传言的可靠性。其实一叶之秋的QQ号还留在群里，只是很久没有冒过泡了，新人们聊得热络时，大约早已忘记群里还有这样一位潜水的大神吧。 　　嘉世的人都没吭声，也不知是集体不在还是集体装不在。其他队的要么不知道内幕，要么知道了也不好多加评论。群里七嘴八舌地聊了一会儿，都在惊讶和叹息，直到剑圣同志闪亮登场。 　　众所周知，黄少天在有文字或者有声音的场合，存在感都是杠杠的。刚一冒头，他就用超大的红色字体刷了句话。 　　那句话很难得的不算特别长，也没有无耻地重复N遍。 　　夜雨声烦：你们以为叶秋会从此销声匿迹吗？你们太天真了！那货一定会回来的！ 　　 　　周泽楷盯着那行字猛看——当然也没能看多久，黄少天做了这么劲爆的发言，群里不可能毫无反应，不一会儿就把那行字刷到姥姥家去了。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屏幕保护程序开始运行，室内也越来越暗。江波涛终于发来短信，询问要不要帮他捎一份晚餐。 　　周泽楷默默地关上电脑，站起身来。 　　“叶秋前辈一定会，回来的。” 　　他轻声说。 　　 　　嘉世召开新闻发布会那天，周泽楷用自己加入职业联盟以前使用的QQ邮箱给叶秋发了封邮件。 　　无奏这个ID，是他刚接触荣耀，对职业圈、对叶秋充满了憧憬时所用的。 　　那里有他的本心。有他对荣耀的热情。有他的初恋。 　　他不知道该怎样把这些传达给叶秋，他甚至不知道叶秋是否还在用那个叫一叶之秋的QQ号。也许他所能做的，就只是一如既往地说声加油，然后—— 　　等那人回来。 　　到那时，也许他就能鼓足勇气站在那人面前，亲口说一句“叶秋前辈，加油”了吧。 　　周泽楷微笑了一下，按下了“发送”键。 * 向《灌篮高手》里流川选择湘北就读的原因致敬。 ACT 1 　　QQ邮箱这个东西，对叶修来说原本是可有可无的。 　　常用的人都知道，这玩意儿方便是方便，就是邮件太繁杂，群邮件、订阅邮件、乱七八糟的垃圾邮件、以及比垃圾更垃圾的系统邮件……那些好友多群也多的，如果一有邮件提示就点进去看，烦都能给烦死。当然设置拒收过滤什么的也不是不行，但叶修懒得整那些，他从来都对未读邮件的提示视而不见，偶尔想起来了才去邮箱页面瞄一眼。反正QQ号都知道了，真要有什么急事，加个好友直接小窗就是了。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那个叫作“无奏”的ID出现。 　　 　　——叶秋前辈，加油！！ 　　——谢啦，我会的。 　　 　　回复无奏的第一封邮件时，叶修没有想到对方会做出回应。毕竟这么多年了，这个支持者都只是执着地、持续地、单方面地说着加油，没什么互动的意思。可是还没等他开始整理其它184封未读邮件呢，无奏的回信就已经到了，让人不得不感慨职业选手确实手速可嘉——当然像蓝雨现任队长之类的个例，就先不计入参考范畴了。 　　这封回信非常有个性，就两个字符，其中一个还是标点。 　　 　　< 嗯！ 　　 　　叶修一下子就乐了。这人如果是第五赛季出道的，现在差不多也该二十出头了吧，怎么就这么好玩呢？ 　　无奏这个号不在职业选手群里，但既然知道一叶之秋的QQ，对方多半是现役职业选手没错了。叶修想了想，在回复界面里输入道： 　　 　　> 你是轮回的吧？你们战队，这个赛季打得不错呢。 　　 　　这一次的回信就没那么迅速了。叶修清完垃圾邮件，又浏览了一阵网页，掏出君莫笑的账号卡登入游戏。刷本练级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12点，如果无奏真是职业选手，这会儿怎么也得去睡觉了。 　　打完boss，叶修把号停在副本里，让田七几人先自行活动，站起来倒了杯水。就在这时，屏幕下角冒出了新邮件提示，点开一看他差点把刚喝进去的水喷出来。 　　 　　< 嗯…… 　　 　　就一个“嗯”字的话，可以理解为对方确实是轮回战队的选手，而多了个省略号，涵义就变得比较模糊了。是肯定吗？还是某种表达谦虚的方式？或者人家根本就不情愿回答呢？ 　　不过叶修并不是会去纠结这些细节的人，人家对此不多谈，那他就不会再问，之前提出来也只是想找个话题而已。一句“加油”看起来很平常，难得的是从第一赛季开始，一直到他被迫退役，那人的鼓励与支持始终真诚如昔。所以那人是轮回的也好，微草的也罢，就算是霸图甚至嘉世的，又怎么样呢？ 　　再怎么不拘小节，那些年复一年积存下的感动，也早已在叶修心底漾成了一汪温暖的湖泊。 　　于是他擦了擦嘴边的水，回复道： 　　 　　> 晚安，你也加油。 　　 　　这次对方完全就是秒回： 　　 　　< 晚安。 　　 　　有点奇怪的邮件联系就这么建立起来了。 　　叶修没有加无奏为好友，那边同样也没有加他的意思，但两人一直保持着邮件往来。有时一天几封，有时几天一封。话题基本是叶修在找，无非就是回顾赛程谈谈赛事。 　　跟职业选手聊比赛，谈资当然要比跟陈果聊时多多了。这边说谁谁哪场擂台赛发挥得真不错，那边就能点出几个被李艺博和潘林漏掉的亮点。这边说某某战队当家的银装似乎有提升了，那边就能指出提升的大致方向。也不知是话题投契的关系，还是交流增多后没那么拘谨了，无奏的回复也趋于自然，至少没再出现过一个标点就让整封邮件都不知所云的情况。 　　 　　联赛按部就班地进行，君莫笑在新区噌噌地升级，荣耀圈迎来了第六届全明星周末。 　　也是第一届没有叶秋的全明星周末。 　　粉丝们虽然惆怅的惆怅，伤怀的伤怀，但他们怀念的对象完全没在这事上投入什么感性。前往S市的前一晚，叶修给无奏发了封邮件： 　　 　　> 这回要体验一下坐在观众席上看全明星周末的感觉啦。 　　 　　然后很愉快地下线关机，对远在S市的某人点开邮件后发了整整半小时呆这件事一无所知。 ACT 2 　　黄少天激动的时候，会比平时更聒噪，这个全联盟的人都知道。 　　周泽楷激动的时候，会比平时更沉默，这个联盟里除了他自己，大概只有江波涛知道。 　　自打跟某位在心尖上住了快八年的前辈建立起邮件往来，周泽楷已经习惯了在登陆QQ时优先选择那个叫无奏的小号，而不是大名鼎鼎的一枪穿云主ID。相应的，他也习惯了在点开来自君莫笑的邮件时，让激动和欣喜静静地漫过心头。 　　“队长今天也很沉默啊。” 方明华说。 　　“队长不说话的样子超级帅。”吴启做仰慕状。 　　“队长就算说话也很帅。”杜明纠正。 　　“好啦好啦，一起吃饭去。”江波涛笑着拍了拍吴启的肩膀。 　　可见男神威望什么的，实在是太有迷惑性了。轮回战队这么多人，愣是没有一个注意到问题本质的。 　　 　　叶秋的第一封回信，周泽楷是屏着呼吸看完的。 　　他从第一赛季开始给叶秋寄明信片，却从未企望过回信。并不是不期待交流，看到论坛上有粉丝晒各位大神亲笔签名的明信片，或者附了赠言卡的小纪念品，他也会觉得“啊，真好”。但如果能选择的话，他希望以另一种方式、另一种立场，来达成同那人的第一次互动。 　　少年人心里总是盛有许多梦想，仿佛只要盒盖一个没关紧，就会张开翅膀飞出来，把人生扑腾成鸽羽般的纯白，抑或朝霞般的金红。那幻景美不胜收，却多半没有明确的形状。因此当周泽楷终于站上荣耀职业赛场，可以光明正大地叫叶秋一声前辈时，他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下一句该接什么。 　　轮回的经理曾这样指点他： 　　“小周啊，在你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只要微笑就好了。” 　　于是枪王同志每次对上斗神都努力地笑。微笑，腼腆笑，友善笑，笑得电视机前的观众几乎能从他背后看出无数小花来。场内的女粉丝们更是不能自已，集体发出掀天咆哮—— 　　“周~泽~楷~~~~~~~~” 　　“泽~楷~大~神~~~~~~~~~” 　　“枪~王~大~大~帅~我~一~脸~~~~~~~” 　　李艺博和潘林每次解说嘉世对轮回的比赛，都恨不得戴上耳塞。 　　“周泽楷选手表现得很友好哈。”潘林擦着额角的汗说。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李艺博道貌岸然状点了点头。 　　而有空就收看轮回比赛的联盟主席冯宪君表示很满意：因为嘉世队长躲在后台，镜头前挥洒笑容的就只有周泽楷一个人，既养眼又舒心，真是皆大欢喜。 　　 　　就这样一晃三个半赛季，周泽楷还是没能跟叶秋搭上话。连经理拍胸脯保证万试万灵的微笑攻势，都不知道那人在后台有没有注意到。 　　从开始憧憬的第一赛季，到出道的第五赛季，再到风头正健的第八赛季，他向叶秋递出了七十六张明信片，二十多次微笑，一封承载了担忧、鼓励、与期待的邮件。 　　然后，第一次收到了回应。 　　周泽楷几乎是手忙脚乱地点开那封邮件，望着内容呆了将近一分钟，最后连脑子都没怎么过，在本能的指引下发了个“嗯！”过去。 　　他甚至没察觉到自己正在微笑。 * * * 　　第八赛季的常规赛一场场揭过，新年飘然而至，令所有荣耀粉丝热血沸腾的全明星周末也越来越近了。 　　整个轮回俱乐部，上至老板，下至门卫，中至经理以及网游部外宣部后勤技术部诸位职员，一个个振奋得犹如打了三管鸡血，就差没上蹿下跳，连闭门训练的战队成员们都受到了不小的感染。 　　周五那天，轮回经理一大早就拉周泽楷去电视台录节目。 　　全明星周末预定在周五晚上八点整开始，电视全程直播。当天的活动结束后，官方会举行新闻发布会，原定每周五晚九点档、广受荣耀玩家喜爱的访谈节目《荣耀永恒》，也将延迟到发布会之后再播出。 　　他们要去录的，就是这个《荣耀永恒》。 　　这种事本来是轮不到周泽楷的。要论摆造型拍写真，他是摄影师镜下的宠儿，天生好皮囊，完美衣架子，最难得的是脾气好肯听话，叫看天绝不看地，叫举手绝不抬腿。可要论上访谈录节目，所有主持人都会一脸苦逼地看着编导：您老行行好，把这尊闭口佛送回去，成不？ 　　轮回俱乐部老板伙同联盟冯主席拍了板：不成！ 　　好容易挨到全明星周末在轮回办，就是把这期节目整成默片，也得把联盟头牌——啊不，联盟王牌——给我塞进去！ 　　于是周枪王就被赶鸭子上架了。 　　 　　《荣耀永恒》的主持人到底是个久历沙场的主儿，扛过黄少天的嘴炮无限制，也直面过方锐真诚的眼神，她勇敢地对上了荣耀职业联盟成立以来最难撬开的闷嘴葫芦。 　　“让我们请出目前人气最高的职业选手，大家来猜猜他是谁——” 　　明明面前没有观众，女主持还是手持话筒往前伸，作秀作十分。之后剪接的时候这里将会插入一枪穿云的精彩赛事回顾，同时播放以前现场录制的女粉丝集体嚎叫。没办法，访谈对象非电波系不能沟通，节目只好靠主持人秀和剪辑来撑。 　　“好，我想大家肯定也都猜到了吧？这就有请我们今天的嘉宾，高大帅气技术过硬除了治疗无所不能的大神——周——泽——楷！！周枪王你好~~~” 　　要是换了别人，进场后肯定要先附和一下主持，顺便向电视机前的观众问个好什么的。但身经百战的节目组显然早已对周泽楷的语言能力死心了，摄影师非常上道地给号称360°无死角的帅哥来了个全方位特写，把话不够脸来凑的真谛发挥到了极致。 　　 　　“我们都知道枪王在荣耀玩家中的人气很高，到底高到什么地步呢，现在就让大家领会一下。”主持人向后场打了个响指，两名工作人员就推着一个比超市购物车大得多的透明箱子走了进来，里面满满的都是信件。 　　摄影师盯着360°无死角的帅脸猛拍。 　　“锵锵~~这满满的一大箱，就是这周我们栏目组收到的、向周泽楷大神提问的粉丝来信。这么多来信，要让大神一一回复恐怕是有点难度，所以老规矩，我们现场抽取十封来请枪王回答一下。” 　　摄影师继续盯着拍——等等，在看到那些堆积成山的信件时，周泽楷的表情似乎很轻微地波动了一下？算了，就算波动了也是无死角。接着拍。 　　“嗯，让我们来看看第一封信……信纸非常可爱呢，我想寄信的人一定也是一位很可爱的女孩。哦，她的问题是——‘周泽楷大神，我非常非常崇拜你，就是因为看了你的比赛视频，我才开始玩荣耀的。我想知道，在你刚开始玩荣耀的时候，有没有崇拜过其他选手呢’。” 　　摄影师还是盯着360°无死角的……噢噢噢，周泽楷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主持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比较容易理解的答复，立刻进行以追问为目标的补充说明：“看来就算是周泽楷大神，也有过自己的荣耀偶像啊……” 　　“现在，也……”周泽楷破天荒地打断了她的话。 　　主持人觉得自己今天早上迎接太阳升起的方式一定不对。 　　天下红雨啦？黄果树瀑布倒流啦？周泽楷居然会打断别人说话啦？？？ 　　好在她经验丰富，立刻接了上来： 　　“大神的意思是，现在你仍然很欣赏那位选手？” 　　周泽楷花了十多秒来组织语言，然后抬起头说： 　　“很喜欢……他的战斗风格。” 　　这可是个值得深挖的好料，主持人心头一喜，连那十多秒的酝酿时间都不觉得难熬了，连忙问道： 　　“那么大神可不可以告诉大家，这位让你如此欣赏的选手到底是谁呢？” 　　周泽楷偏过头看看她，帅脸依旧360°无死角。 　　“呃，枪王是想要保密么？” 　　360°无死角。 　　“大家都很好奇对吧？这位枪王大加赞赏的神秘选手，他到底是现役，还是已经离开赛场的大神？想必大家心里都有了很多猜测……”主持人不死心地侧面敲击。 　　就跟你说360°都无死角啦。 　　 　　女主持败下阵来，迫不得已拆开第二封信。 　　“嗯，这封信向我们的周枪王提出了一个有点敏感的问题。”她看了看眼神诚恳表情单调的周泽楷，“不过这一次，希望大神不要再保密了哦，因为这个问题，我想也是很多枪王的支持者，尤其是女粉丝们，所关心的—— 　　“泽楷大神，请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又是十多秒的沉默。 　　《荣耀永恒》栏目组的常驻摄影师，现年三十五岁，从业十年有余，此刻心头正二十四倍速草泥马狂奔：啊啊啊我一定是看错了！那个各种明星秀和广告不知拍了多少的周泽楷，居然连耳廓都红了！他究竟是想到了什么啊？ 　　仿佛在回答他的心声似的，周泽楷又点了点头，同时轻声说了一个字。 　　“嗯。” 　　摄影师望着荣耀现任第一人此刻的表情，登时觉得刚才全方位多角度，拍这张帅脸拍到麻木，其实都是在做无用功。 　　——因为那些画面加起来，也比不过镜头前这个腼腆而坚定的微笑。 　　 　　据说那一天的《荣耀永恒》播出后，捂着胸口在电视机前缓缓软倒的女孩子不止一位。 ACT 3 　　第六届全明星周末第一天，S市轮回俱乐部比赛场，晚上八点零二分。 　　叶修大概永远都会记得，一叶之秋沐浴在华光里缓缓降下的样子。 　　 　　首先从光柱尽头探出的，是一抹银光。就如同墨龙出世，整个身躯尚隐在厚重的云层里，唯见龙睛中寒光一现。 　　叶修立刻就认出那是却邪的矛尖。 　　“看看看，一叶之秋！” 　　陈果抓着唐柔的胳膊一顿猛晃。就在她的叫喊声中，一叶之秋已经手持却邪双脚落地，傲然屹立在全明星赛场上。 　　望着这个伴随自己近十年的角色，要说不感慨，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叶修的脑回路就像王不留行的飞行轨迹，转向转得飞快，眨眼就从昔日峥嵘中跳了出来。他一边听着陈果的一惊一乍，一边任凭思维发散：这要是像从前那样独自缩在后台，大概就没法切身体会全息盛景了吧？坐在观众席上的感觉，还真是很不一样啊……不知下个赛季，这种技术会不会出现在职业赛事中？ 　　然后终有一天，他会带着君莫笑，回到这个华丽而生动的舞台上来。 　　 　　当晚的活动结束后，兴欣三人组一回酒店，就以百万雄师过大江的气势冲向了餐厅。 　　吃到一半的时候，电子大屏幕上开始直播全明星周末的首日新闻发布会。陈果把端着的云吞面往桌上一放，指着屏幕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快看周泽楷，他的采访可好玩了。” 　　周泽楷参与的采访，向来都是哭煞记者三四个，笑倒观众千万家，陈果和唐柔看得是忍俊不禁。发布会播完后进了会儿广告，紧接着就开始放《荣耀永恒》，陈果一看特邀嘉宾又是周泽楷，顿时扯着刚要站起来的唐柔又坐了回去。 　　“你们慢慢看，我先回房间了啊。” 　　叶修对这种八卦为主的访谈节目兴趣不大。时间也不早了，他还想睡前去游戏里转一圈呢。 　　“一起看比较热闹嘛。榴莲酥还有几块别浪费，你再吃点。”陈果把盘子朝叶修推了推。 　　“太甜扛不住啊……” 　　两人这边还在争议榴莲酥的归属问题，电视里周泽楷已经回答完第一个粉丝提问了，正微微歪着头，以一分局促九分诚恳的眼神望向主持人，努力传达着“请问下一题”的意向。 　　“连周泽楷都崇拜的选手，你说会是谁呢？” 　　陈果可是一直在瞄电视的，一看主持人追问不成，立刻把问题甩给了“曾经的圈内人士”叶修。 　　“呃，这我怎么会知道？” 　　“就猜一下嘛，联盟早期有哪些厉害的神枪手？哎，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叶秋？” 　　作为一个嘉世粉，在陈果心目中叶秋可是一等一的大神，技术全面，又是老资历，被随便什么职业的年轻选手拿来崇拜一下，都再理所当然不过。 　　“……这个猜测会不会太跳跃了一点？”叶修无奈地说。 　　 　　曾经有人把荣耀职业联赛划分成三个时代：第一赛季到第三赛季是神话时代，第四赛季到第七赛季是战国时代，而目前还在进行中的第八赛季，那人用了一个乍看很励志其实很烂俗的称谓——充满希望的时代。最后还逐一列出各时代的标志性人物，颇有史学家豪情地发出慨叹： 　　叶秋象征着神话，周泽楷代表着希望。 　　像陈果这样的嘉世死忠粉，通常会选择性无视这一句的后半。而以霸图粉为代表的嘉世黑，他们会说，这句话从头到尾都在扯淡。 　　但还是有很多人认为，周泽楷这位年轻的枪王，是叶秋之后最接近联盟第一人的选手。当然这也跟刻意的舆论导向有关，从商业效应考虑，联盟实在太需要一位像周泽楷这样外形和技术同样过硬，又比较听话的第一人了，尤其是在某个前第一人太过糟心的映衬下。 　　 　　——周泽楷崇拜叶秋？ 　　轮回老板和冯宪君主席都会哭的吧。 　　 　　这时《荣耀永恒》的主持拆开了第二封粉丝来信，陈果立刻与时俱进，扔下“周泽楷崇拜谁”的论题，加入了“周泽楷喜欢谁”的八卦水军。 　　“他该不会是喜欢苏沐橙吧！”电视里的枪王刚点头承认有喜欢的对象，陈果就跳了起来。 　　这其实是一种很典型的脑残粉思维： 　　听到人家说崇拜谁——“那还用说，快来崇拜我家男神！” 　　听到人家说喜欢谁——“那还用说，快来喜欢我家女神！” 　　同时心里还嫌弃人家——“除了我家男神谁都配不上我家女神！不对，连我家男神都配不上我家女神！” 　　“别问我啊，接着看嘛。”叶修指了指屏幕。 　　三个人一起抬头，正好对上电子屏里周泽楷的微笑特写。 　　“这家伙……形象是不错。”陈果停了一会儿后说。 　　要说周泽楷是联盟第一人，那她是打死也不认同的，联盟第一帅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人虽然闷了点，场上还是很难缠的。”叶修对一个选手的首要关注点显然不会是脸。 　　“说个‘嗯’字也能脸红？这也太纯情了，别是故意逃避话题吧？” 　　“纯情好啊。心思单纯，注意力容易集中。”叶修笑着说。 　　“就扯吧你！” 　　 * * * 　　 　　全明星周末第二天，叶修一记龙抬头震撼全场。 　　蛟龙出水，不复低头。无双的绝技重现，所有人都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昔日的荣耀第一人，他的状态真的需要退役吗？ 　　不甘沉寂的强者，又是否会卷土重来？ 　　不过对叶修而言，众人如何评说，并不在考虑范围内。他只知道，自己如果再去现场看比赛，肯定会被一大波好事者揪个正着。 　　于是全明星周末第三天，叶修只好一个人坐在1500元一天的酒店房间里看电视直播。 　　 　　活动开始前，转播方的记者照例在选手席上搜寻二十四位全明星的身影。镜头捕捉到苏沐橙时，叶修发现她没有再带前一天的那个望远镜，还大大方方地对着摄影机挥了挥手。 　　不一会儿镜头一转，掠过蓝雨战队的席位。几位主力选手都已经入座了，喻文州正拿着本书在看，他旁边的黄少天很难得地没有在磨嘴皮子，而是举着一个望远镜朝观众席上瞅。 　　“少天大神你好。”记者冒着被一大波垃圾话逆袭的危险上前，“这是在看什么呢？” 　　“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问吗，当然是找叶秋那个喜欢玩神秘的家伙了。他昨天的座位好像空着啊，我说你们赶紧的，在观众席上好好搜一遍，把那家伙抓出来。” 　　“叶秋大神来了吗？”记者问。 　　“我要是知道他来了没有，还用带个望远镜吗？你们可以去问问苏沐橙看。不过我觉得以那家伙的风格，昨天闹那么大，今天多半是不会进场的了，这时候没准正在电视机前看你们到处找他当笑话呢。” 　　这个……刚才到处找人的好像是你吧？ 　　记者狂汗，电视机前的叶修也无语了一下。 　　 　　就这样一家一家战队采访过来，没多久记者就到了轮回的座位席上，导播立刻又把镜头切给了采访。叶修定睛一看，不由得念了声“不是吧”。 　　只见江波涛和方明华一左一右，把杜明夹在中间，三个人正凑在一起说着什么。其他几位选手有的在听音乐，有的在玩PSP。只有当家王牌周泽楷一个人坐在席位边缘，却是跟黄少天一样，拿了个望远镜往观众席上看。 　　“泽楷大神你好。” 　　采访这位虽然没有被垃圾话冲击的危险，可难度也算是不相上下了，记者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你好。”周泽楷放下了望远镜。 　　“请问你也是在找叶秋大神吗？” 　　“……也？”周泽楷不解地看着记者。 　　“刚才我们经过蓝雨的坐席，看到少天大神也拿着望远镜，说是要找叶神。” 　　周泽楷顺着记者的话往蓝雨战队席那边扫了一眼，这回倒是没有沉默太久，收回目光后便开口问道： 　　“来了吗？” 　　“泽楷大神是在问，叶神来了没有吗？”记者小心翼翼地猜测道。 　　“嗯。” 　　“我们也很关心这个问题，不过目前……”记者说着，扭头朝叶修昨天落座的那一带看了看，“还没有找到叶秋大神。而且见过大神的人也不多……” 　　“哦。” 　　周泽楷应了一声，举起望远镜也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记者一见他那挖地三尺的架势，就知道想继续采访是没戏了。幸好善解人意的江波涛结束了闲聊，笑着向记者打了个招呼，把话头接了过去。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黄少天那货可以理解，周泽楷这又是唱哪出？叶修在电视机前庐山瀑布汗，忽然想起陈果前天晚上的话。 　　——连周泽楷都崇拜的选手，你说会是谁呢？ 　　——哎，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叶秋？ 　　“……果然还是太跳跃了一点，冯主席会扛不住的。” 　　叶修摇摇头，为自己的联想笑了起来。 ACT 4 　　虽然第六届全明星周末从第一天起就意外频出，整个荣耀圈都在忙着捡下巴，但轮回想要抬高人气、为后半赛季造势的初衷还是达成了。 　　新秀挑战赛的下克上，老将韩文清的回击，以及惊艳一现的龙抬头，这些固然很有话题性，然而对普通观众来说，其看点也就在“话题性”三字上，趁热乎劲聊一阵就算了。大家关注更多的，还是哪位选手最能打，哪支战队最强势，哪家豪门最有可能问鼎这一赛季的冠军。 　　轮回战队，枪王一枪穿云，周泽楷。 　　在预测冠军花落谁家的竞猜中，这些名字被人们频频提起，风头一时无两。其侧面体现就是，在大老爷儿们占绝对人数优势的荣耀圈里，已经出现了有组织有纪律有规模的轮回女粉丝团。开场前横幅一拉，呼啦啦站起来一群娇俏的小姑娘，穿着带轮回LOGO的衣服齐声高呼，气势可比《灌篮高手》里的流川枫亲卫队。 　　至于她们呐喊的内容嘛，论坛上有人专门做过统计： 　　“周~泽~楷~~”:“江~波~涛~~”:“轮~回~必~胜~~”= 10 : 3 : 1 　　 　　为了回馈粉丝的热情，轮回俱乐部在情人节当天推出活动，战队主力全体出席，与粉丝们简单互动，现场签名。 　　好容易折腾完，已近晚餐时间。杜明一边活动手指一边抱怨： 　　“真搞不懂外宣部是咋想的。玩荣耀的宅男扎堆，最不缺就是死死团成员，这下可好，情人节弄一大群女粉丝跑来找队长签名，这是在拉仇恨呢吧？” 　　“其实找小周签名的男粉丝也不少。”江波涛说。 　　“应该的。”吕泊远附议。 　　“不愧是队长。”吴启感慨。 　　“上次在《荣耀永恒》里，队长不是说有喜欢的人吗？可惜情人节不能一起过了啊。”方明华忽然想了起来。 　　几位队员都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周泽楷。不说话也能迷倒一大票女孩的队长，偏偏无法跟心仪之人共度佳节，真是太不幸了！一切都是外宣部的错。 　　“回去赶紧给嫂子打个电话吧，队长。”于念关切地说。 　　队友们纷纷向这位新人投以责备的眼神：建议队长打电话？添乱呢这是！改成发邮件聊QQ什么的也好啊。 　　周泽楷微微张开嘴，看着于念不说话。 　　“队长，礼物买好了吗？”方明华比较细心。 　　“不是……没有……” 　　周泽楷的本意是想说“不是嫂子，没有买礼物”，但嫂子这个词加在他憧憬的那位身上实在是太囧了，在嘴里打了几个转愣是吐不出来，结果只吭哧出一句删节版。 　　如果把解读“周泽楷语”看作一门正统科学，那江波涛绝对可以拿诺贝尔奖。他立刻就抓住了隐藏的中心思想： 　　“莫非……小周你还没有告白？” 　　当然，要进一步解读出“不是嫂子”除了“没泡上”之外还有“性别不对”这层意思，那难度就过高了，除非江波涛能凭借脑电波解析拿个真正的诺贝尔奖。 　　“嗯。”周泽楷低下了头。 　　几个人都不说话了。 　　这事儿要落在队里其他哪位身上，哥几个非得好好取笑他一番，外加出一堆馊点子逼他告白不可。但换了腼腆寡言、广受队员信赖的周泽楷……真是想想就令人捉急呀。 　　“是我们认识的人吗？”江波涛问。 　　“呃……”周泽楷犹豫了一会儿。 　　普通交谈他都不擅长，更别提说谎这种进阶技能了，退一步来讲，他也不愿欺骗这些为他操心的队友。可这一停顿，就被当成是默认了。 　　“是谁啊，队长？说出来看看我们能不能帮忙！”杜明性子比较急，立刻就建议道。 　　这回周泽楷却是摇了摇头。 　　“谢谢。这个，”他顿了顿，“还是……自己说。” 　　 　　等我变得更强、等他回归荣耀的时候，我会对他说的，周泽楷想。 　　——叶秋前辈，我喜欢你。 　　从八年前开始，一直都崇拜你，想要靠近你，非常非常地喜欢你。 　　 * * * 　　 　　对荣耀职业圈那些顶级高手，粉丝最爱干的一是给他们以及他们操作的角色起外号，二是给他们找宿敌。昔日的斗神拳皇之争就是最标准的模板。 　　随着人气的飙升，这个流程当然也会被套用在周泽楷身上。一枪穿云被尊为枪王，然后大家迅速给他拉了个宿敌：剑圣夜雨声烦。 　　两个正值当打之年的战队王牌，手里都有神级角色，一个战斗风格强势炫目，一个是狠辣的机会主义者……据说某位联盟高层人士曾经感慨，如果周泽楷和黄少天的语言量能平均一下，职业联盟就有两根完美的台柱了。 　　周泽楷本人觉得挺冤枉的。 　　操蛋的群众总爱把他们一言一行都往对抗性上靠，可他对黄少天真的没什么意见，甚至对黄少天的垃圾话都没什么意见。反正他入圈时，联盟已经针对黄话唠修改规则了，而且在比赛中，他从来都不会分神去看对手到底说了些什么。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当黄少天在职业选手群里公然指名，要找君莫笑PK的时候，他还是挺羡慕黄少天的，就算说有点嫉妒也不为过。 　　更羡慕的是叶秋还答应了。 　　 　　夜雨声烦和君莫笑在修正场里的PK，很久之后都还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对于普通玩家来说，那是职业圈角色在网游里刷新得最齐整的一次。 　　对于大多职业选手来说，那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有千机伞加持的、真正的散人。很多人那晚都研究录下的PK视频直到深夜。 　　周泽楷用不同视角把PK录像反反复复看了许多次，以至于关掉窗口后，脑子里还是各种各样的散人连招在晃。他坐在那儿望着天花板发了一阵呆，然后跳起来给叶秋发邮件： 　　 　　> 前辈的散人，很厉害啊！ 　　 　　没过多久，那边发了回复过来： 　　 　　< 哦，你今天也在观战啊？除了厉害，还有什么感想？ 　　 　　周泽楷想了一会儿，一面斟酌一面在键盘上敲打起来。他很庆幸能用文字而不是语言的形式跟叶秋交流，要换了面对面座谈，大概憋到断气也没法把自己想到的东西说清楚。 　　 　　> 散人的连招套路太多了，防不胜防，但缺乏高伤害的大招，对上防高血长的角色，需要花费比较长的时间来输出。而操作散人对集中力和手速的要求很高，战斗时间一长就容易疲惫。 　　另外散人的连招耗蓝很快。单场战斗还好，在擂台赛中续航能力恐怕会略有不足，遇上难缠的对手，很可能打不到两场蓝条就见底了。 　　 　　叶秋那边立刻半开玩笑地回了一句。 　　 　　< 行啊你，把我的缺点全挑出来啦。那你说说看，哪些人对我来说威胁比较大？ 　　 　　在两人的邮件往来中，每当谈起战斗上的细节，叶秋都会先抛出若干问题，然后就对方的回答提出见解。其实周泽楷很清楚：自己能看出来的事，被誉为荣耀教科书的叶秋又哪会不知道呢？之所以引导着自己先说，再具体分析，其实是一种变相的经验相授。 　　不管叶秋是有意为之，还是前辈当久了的习惯使然，这种讨论方式都让周泽楷感到温暖。 　　 　　> 不开修正场，一叶之秋、大漠孤烟、夜雨声烦这些伤害高、爆发力强的角色，只要捕捉到一次机会，就会对战局造成巨大的影响。魔术师的王不留行虽然已经换了打法，但跟他战斗的变数仍然很多……另外遇上像鬼迷神疑、潮汐这样比较谨慎、战斗节奏相对缓慢的对手，也会有些麻烦。 　　 　　很快叶秋的回信又到了。 　　 　　< 你还漏了一个，周泽楷的一枪穿云。虽然在现有的神级角色里，一枪穿云封神时间最短、操作者也最年轻，但难缠程度不下于你说过的任何一位。轮回在打造这个角色上下了血本，枪王如今的单体攻击力恐怕还要强过一叶之秋。而且周泽楷这位选手，技术全面，大局观好，无论主攻、策应还是捕捉赛点的能力都不错，心态又稳定，神枪手这一职业的攻击距离与机动性也能很好地发挥他的优点。 　　轮回这一次的夺冠呼声，并不是空穴来风啊。 　　 　　周泽楷猛地站了起来，因为用力过大甚至带倒了椅子。 　　他用双手拍了拍太阳穴，然后仿佛不知该把手放在哪似地，一会儿抱臂胸前，一会儿背在身后，一会儿撑在腰上，在屋里团团转了好几圈，又几步冲回电脑前。 　　进入职业圈以后，他几乎是在褒奖和惊叹中一路走来，收获了许多奖项和赞誉，却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高兴过。 　　太开心了，太满足了，有一股暖洋洋的劲儿充塞在嗓子眼里，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跃而涌动。 　　——该怎么回复？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往回信框里输入“叶秋前辈，谢谢你！”幸好这时对方又发了封邮件过来，才将他从晕乎乎的状态中惊醒。 　　 　　< 忽然想起来，到时候你也是对手之一啊。怎么样，怕了没？ 　　 　　周泽楷扶起翻倒的椅子，端端正正地坐好。深呼吸了两次后，慎重地作出了回应。 　　 　　> 叶秋前辈，我们赛场上见。 ACT 5 　　如果要统计荣耀爱好者们对哪位选手的形象最熟悉，排名第一的会是周泽楷抑或苏沐橙尚不好说。毕竟电竞是个阳盛阴衰的圈子，心里崇拜着别的大神，手上却忙不迭把苏沐橙靓照设为桌面什么的，大家都懂。 　　倒数第一的是谁毫无争议。 　　这个大家也都懂。 　　 　　不公开露脸是迫于无奈，叶修却还挺满意这种效果，要不然出门买包烟都跟做贼似的，你说多累吧。可凡事有利有弊，碰上其他大神可以凭脸开路的场合，他就只好另辟蹊径。 　　比方说调用老友牌通行证。 　　叶修在轮回俱乐部门口等佟林，一面想着才几个月时间已经造访轮回两次了，比联赛跑场还频繁，一面踱来踱去。守门的保安多半以为又有狂热粉丝来蹲点守大神，一直用如临大敌的眼神盯着他看。 　　某人淡定得很，坦荡荡站定任凭端详。殊不知自己双手插兜靠在灯柱上的样子着实欠得可以，佟林再晚出来一会儿，保安就要上前轰人了。 　　“老佟悠着点啊，袖子都要给你扯脱了。” 　　叶修被佟林像捉贼一样拽着，跌跌撞撞地从轮回训练室门口经过，没出几步就听哐当一声。他回过头去，只见一名轮回队员正站在那儿盯着他看，脚下是碎了一地的杯子。 　　怎么了这是？叶修脑子里还冒着问号呢，人已经被扯到了走廊转角，险些一头撞上去。他连忙在墙上撑了一下，余光正好瞟到那个队员抬起手指过来，声音颤得像见了鬼： 　　“叶……叶秋。” 　　然后他就被佟林拖到转角另一边去了，只隐约听得训练室那边脚步乱响，夹杂着战队成员的七嘴八舌： 　　“叶秋？” 　　“你看错了吧。” 　　“队长慢点！小心撞上……” 　　——嘭！ 　　年轻人啊，还真是有活力。他摇摇头，老气横秋地感慨着，被佟林拖进了经理室。 　　 　　技能点攻略的买卖就像打太极，叶修跟轮回经理耍了一下午推手，天擦黑才从经理室出来。路过茶水间时，他不经意地往里瞅了一眼，正好看见周泽楷在流理台前鼓捣，便随口打了个招呼： 　　“小周，训练还没结束啊。” 　　结果轮回王牌像被按了什么开关似地，唰一下转过来，却忘了自己左手正拿着纸杯在饮水机下接水。这么一转手腕也跟着移了一下，本该注进杯里的开水就淋在了手指上。 　　周泽楷飞快地丢开杯子，从饮水机下抽出手，正要关上水阀，叶修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熟悉叶修的人都知道，不碰游戏的时候这人要多懒散有多懒散，这一刻展现出来的行动力，简直能在他二十五年的人生中拿个勤勉奖。 　　他攥着周泽楷的手腕，急火火地将比自己高出一截的青年拖到水池边，一把拧开了龙头。 　　“多冲一会儿啊，我来收拾。” 　　叶修松开那只金贵的手，转头先关好饮水机的阀门，把翻倒的纸杯扔进垃圾桶，又在台沿找了块抹布，一连拧了两次才把台子弄干净。忙完了一抬头，就发现周泽楷手还搁在水流下冲着，眼睛却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 　　“怎么样？还疼吗？” 　　叶修凑过去，顺手将抹布抖开铺在水池边，枪王的目光仿佛追靶心一般紧粘着他。 　　“叫你们队医来？” 　　“没事。”周泽楷摇了摇头。 　　“给我看看？” 　　现任荣耀第一人低着头、耳朵红红的样子，就像个打架被老师逮住的小学生，一边小声说着“真没事”，一边把手举到叶修眼前。 　　“我……抽得快。”他总算为“没事”一说找了个理由。 　　叶修捉住周泽楷的左手细看，发现只有小指和无名指上有些发红，既没起泡也没明显肿胀，这才松了口气。手是职业选手的生命，轮回现在又是总决赛在即，要是这位王牌的手真烫伤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应该没什么大碍，不过还是给医生看一下，别不当回事。” 叶修叮嘱道。哪怕并不相熟，还是未来的强敌，他也不想看到一位年轻的选手因伤影响到职业生涯。 　　“嗯。” 　　周泽楷很轻地应了一声，脑袋跟着点了点。叶修无语地看着他乖乖呆呆的样子，简直没法把眼前的人跟“枪王”、“荣耀第一人”之类的称号联系在一起。这个周泽楷，场上和场下的反差咋就这么大呢？ 　　 　　一番折腾完毕，窗外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叶修饿了大半天，这会儿肚子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出声抗议。他自我解嘲地打着哈哈，正待告辞，周泽楷突然说： 　　“前辈，我请客……” 　　“不用不用。”叶修摆摆手，“酒店也不远，我回去吃好了。” 　　周泽楷想了想，打开悬在流理台上方的橱柜——薯片饼干凤爪海苔豆干话梅瓜子杏仁开心果……比苏沐橙在嘉世的库存还壮观。 　　“先，垫一下。” 　　叶修不由得挂了一脑门黑线。 　　“真不用了，小周啊，你先去找医生看看，然后该休息休息，该训练训练吧。” 　　他嘴里说着，脚下就开始往外走了。谁料到了门口回头一看，周泽楷拧着眉，两手垂在身侧，那模样要多失落有多失落。知道的会说这是在遗憾未尽地主之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他的垃圾话喷蔫了呢。 　　盛情难却，叶修只好又加了一句： “明天我还要过来的，到时候就麻烦你推荐一下附近的小吃了。” 　　周泽楷闻言抬起头，原本耷拉着的眼睑一下子撩上去，那双眼睛就像小说里形容的——立时亮了起来。 　　叶修在心底默默地汗了一把。周泽楷这种类型的，还真不怎么好对付。上垃圾话？人是个实诚孩子；直接拒绝？好像又过分了点；就连稍微敷衍一下，都好像在欺负人家…… 　　不过也正因为王牌是这种性格，轮回的内部关系才会和睦又稳固，丝毫不因“一人战队”的说法而动摇吧。这么一看，无论场上场下，周泽楷都是位相当称职的队长。 　　他这样想着，摸出一支烟步下了楼梯。 　　 　　踏出轮回正门后，叶修停步眺望俱乐部大楼，但见楼顶轮回LOGO形状的霓虹灯在夜色中闪烁，战队训练室所在的二楼灯火通明。 　　他忽然想起了无奏。 　　虽然那家伙当初回答得模棱两可，但邮戳骗不了人，S市又没有别家战队，无奏应该就是轮回的成员。前不久，在点出那些可能会给君莫笑带来麻烦的对手时，无奏又惟独跳过了一枪穿云。叶修当然不会遗漏这点，对方那样做的原因他也能揣测一二： 　　也许是不方便多谈自家战队，也许是不想对一枪穿云和君莫笑的胜负妄加评判，也许—— 　　无奏就是枪王的操作者，而周泽楷多半是不好意思自己评论自己的。 　　把“轮回”和“第五赛季”这两个名词摆在一起，大部分荣耀玩家都会立刻联想到周泽楷，因为此人实在太抢眼。但叶修知道，第五赛季轮回引入的新人不止是周泽楷，如果再算上那些连他也认不全的板凳选手和陪练，那就更难推测了。更何况，还存在无奏第五赛季只是加入训练营这种可能性。 　　别说具体到某一人，光是把可疑项全部挑出来都麻烦得很。 　　无奏=周泽楷这种猜测，有一定可能性，但还是……听起来就觉得扯啊。 　　叶修吐出一口烟雾，眯起了眼睛。 　　其实，他并不是迫切地想要知道无奏是谁。 　　战队，职业，技术水准，这些都不是他把无奏视为朋友的原因。他在意的是那个从第一赛季开始爱着荣耀、有几分死心眼的少年——现在应该是青年了。如果不是真心喜欢，如果不是死心眼，谁能关注一样东西八年，并最终将它作为职业呢？ 　　而且那人一直崇拜的职业选手，是叶秋。在大家都说叶秋状态下滑之时，在叶秋退役之时，在各大俱乐部公会视君莫笑为洪水猛兽之时……一直都是叶秋。 　　很多人会说叶修没心没肝没肺没下限，但总有那么几个家伙，攻破他的心壁后便在那里长住下来。不同于哥们，不同于对手，不同于战友，叶修的没下限，永远都不会指向他们。 　　换成比较通俗的说法，就是“他真的拿那些人没办法”。 　　——苏沐秋，苏沐橙，邱非。 　　会再加上无奏吗？ 　　叶修转过身，快步走进夜幕之中。 ACT 6 　　“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吧。”江波涛说。 　　轮回的队员们一个接一个关闭电脑，推开椅子起身离位。江波涛顺着墙遛了一圈，逐一关上训练室的灯。 　　“小周？”他停在门口，手指搁在最后一盏灯的按钮上。 　　“就来。”周泽楷说。 　　 　　在训练营的时候，人们都夸周泽楷“资质优异，进步神速，是一棵不可多得的好苗子”；等他正式加入轮回，评价又变成了“技术惊艳，前途无量，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媒体管这样的人叫作“天才”，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属于这个范畴。 　　天才可以是傲视天下揽尽风光的叶秋，可以是视新秀墙如无物、反而让对手们碰壁的王杰希，可以是创下最高转会身价的孙翔……而像广大新人一样撞过新秀墙、还花了整整一年半跟其他队员磨合的周泽楷，并不认为自己适合这样的称号。 　　他想自己只是很幸运。 　　甫一出道，就遇上了全力栽培他的俱乐部、经验丰富的前辈、尽心配合他的战友。第六赛季，又多了能读懂他全部作战意图、将整个战队粘合在一起的江波涛。 　　所有这些要素加起来，才构成了无坚不摧的枪王，以及现在的轮回。 　　 　　周泽楷拿起一枪穿云的账号卡，站起来环视了一下训练室，确认电脑都关好以后才走向门口。队员们正三三两两地聚在走廊里等他。 　　如果没什么要紧事，他们通常会一起结束训练，再一起聊着天回宿舍去。用佟林的话来说就是——“你们是头一回住校的大一新生吗？还结伴下晚自习呢。” 　　“比平常多练了半个小时，今天大家干劲都很足啊。”方明华感叹道。 　　“主要还是被那份技能点攻略刺激的。”杜明往嘴里丢了颗口香糖。 　　“话先别说死了，这事还没定下来吧，再说那攻略真的可靠吗？”吴启问。 　　“没戏的话经理也不会跟叶秋谈那么久了，叶秋好像是天黑才离开的吧——队长？” 　　杜明把目光转向周泽楷，轮回王牌沉默地点了点头。 　　“联盟现在还没有技能点在4900以上的账号，这要是真成了……” 　　吕泊远说着，双手交叠在脑后，抬起头来——他们已经走出俱乐部主楼，一仰脖儿就能看见缀满星星的夜空。 　　“……总冠军。”他望着那些悬在高远苍穹上的亮点，喃喃地说。 　　大家都不再说话了，不止一个人像吕泊远那样仰起头，璀璨的星光洒落下来，映在青年们的眼睛里。 　　“同志们注意看路。”江波涛打破寂静提醒道。方明华和吴启一齐笑出声来。 　　周泽楷忽然站住了。 　　“冠军，”虽然他的声音不高，在静夜里听起来还是很清晰，“会是我们的。” 　　每一个队员都停下脚步，看着他们难得主动开口的队长。吴启干咳了两声，一手搭上吕泊远的肩膀，大声说： 　　“那是当然——对吧，泊远？” 　　“可不是嘛。”吕泊远猛点头。 　　“我们一定会赢。”杜明握了握拳。 　　“队长都说了，那还有错。”这是于念。 　　“技能点提高的话，分配和熟悉还要花不少功夫，得赶紧计划一下。”江波涛对周泽楷说道。 　　望着朝夕相处的队友们，轮回的队长轻轻挑起嘴角。 　　“走吧。”他说。 * * * 　　第二天，干劲满满的轮回队员们都起了个大早，于念甚至叼着个烧卖就奔训练室来了。可惜没练多久，进来一个后勤技术部的工作人员，把所有正选队员的账号卡一起收了上去。 　　战队成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很清楚，需要用到所有人的账号，这笔交易多半已经进入了验货阶段。 　　“看来今天的训练只能先拿备用卡凑合了。”江波涛端了杯水走到周泽楷身边，“小周你在看什么——大众点评网？” 　　“请客。”开了一堆美食推荐页面的人看得非常认真，“叶秋前辈。” 　　“哦哦，跟叶神约好了吗？附近的话，上次聚餐去的那家东北菜馆还不错。” 　　“口味。”周泽楷皱着眉说。 　　“不知道叶神的口味啊……要不等会让他自己挑好了。” 　　江波涛刚说完，就发现周泽楷正盯着自己，嘴唇动了几下却没有张开，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他也不急，拖过来一把椅子，坐下慢慢等。 　　“……一起？”周泽楷酝酿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开腔了。 　　虽然大家都开玩笑说江波涛是周泽楷的随身翻译，但现实毕竟不是科幻世界，荣耀之外的地方，江波涛再心有灵犀也没法洞悉周泽楷所有的删节版台词。不过这点小事可难不倒江副队，他善解人意，处事圆融，即便不能完全理解周泽楷的意思，也能带动话题活跃气氛，不至于造成尴尬和冷场。 　　周泽楷是很想跟叶秋单独去吃饭的，毕竟人难得来一趟。可是由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他对自己实在不是很有信心，所以还是拉上自家副队比较保险。 　　 “好。” 　　江波涛笑着点了点头，把队长的忐忑都归结到了“跟景仰的前辈同桌吃饭”上。 　　 　　可惜世事总不尽如人意。 　　时近中午，叶秋终于出现了，一起出现的还有轮回经理、外宣部的两名职员以及佟林。 　　“昨天太仓促，都没来得及招待叶秋大神，今天中午这餐说什么也得补上。小周，小江，你们代表战队，中午跟我们一起款待一下叶神。”经理笑呵呵着说。 　　周泽楷和江波涛对视了一眼。就算不是生意人，他们也能看出这桩交易基本已经定下来了，经理这是想借饭局来发动一下人情攻势，为接下来的讨价还价做准备。 　　“先说一声啊，我酒量浅，一杯下去，后续事宜只能等明早再谈了。”被邀请的那位很煞风景地说。 　　“叶神不要谦虚嘛……”经理劝说着。 　　俗话说饭局不上酒，生意都溜走。这都计划得好好的了，说什么也不能让叶秋一句不能喝给糊弄过去。 　　“等会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谦虚了——反正明天再谈也没关系，我不着急嘛……” 　　被“我不着急”这句话堵过N次的经理顿时一脸苦逼。 　　 　　结果这餐饭完全没达成经理的初始目的。 　　叶秋果真是不肯沾酒，没有酒就只好劝菜，吃着菜就不方便说话，说得少就攀不上交情。只有在吃这一条上，他表现得很给面子，大概也是折腾久了真有点饿的缘故。 　　不过轮回这边本来也没打算在餐桌上跟叶秋谈价钱，饭局的用意主要还是联络感情，要不然也不会叫周泽楷和江波涛来了。战队选手说穿了还是流动性的，攻略内容还有交易金额这些事，俱乐部可没打算让他们知道。 　　菜没上几个，经理收到老板的传召电话，要他回俱乐部处理合同事宜，只好把叶秋这尊大佛托给了外宣部的两位还有佟林。人家那边可以吧唧吧唧地猛吃，陪客的却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好在俱乐部的工作人员大多都有在玩荣耀，这时候把游戏轶闻拿出来炒热气氛，正是再合适不过。 　　 　　一来二去地，话题就跑到了君莫笑身上。 　　“老叶啊，真有你的，散人这个职业，本来也就我们这些玩得早的人还有点印象了。”佟林感慨道，“不过就算散人最盛行那会儿，也没谁能像你这样，搞个稀奇古怪的专用武器出来啊。” 　　“怎么样，有没有心痒痒想回来玩两把？”叶秋停下筷子调侃着。 　　“别涮我了，我可比不上你，老当益壮。”佟林对叶秋可也没有太客气，在“老”字上下了重音。 　　“叶神的君莫笑是65级吧？上周我在神之领域看到你了。”外宣部员甲说。 　　“已经66了。”叶秋纠正道。 　　“叶神这是打算下个赛季复出呢，战队定了吗？”外宣部员乙问。 　　虽然之前义斩的宣传手段耍得那叫一个雾里看花，但职业圈内部早就默认，叶秋会在第九赛季中途加入义斩战队复出。外宣部员乙其实只是在明知故问。 　　“下个赛季的事，谁知道呢？”叶秋慢悠悠地夹了一筷松鼠桂鱼。 　　“……哈哈哈哈……叶神你真是……”两位外宣部员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起笑笑打了个圆场。 　　其实圈里普遍认为，叶秋想要复出，义斩不说是唯一的选择，也是一个相对而言最合适的选择。 　　以叶秋的身份地位，小透明战队养不起，大家也觉得他不可能去。而豪门要考虑的因素可就多啦：叶秋还能打几年？签下他的性价比如何？队里是否真的需要这样一位大神？反观义斩，人家不差钱，出道前的炒作又非常成功，这样的话题战队再加上把第十区搅得天翻地覆的话题高手，会取得怎样的成绩暂且不提，起码能引起广泛的关注，叶秋本人也能获得核心地位以及优厚的待遇。 　　至于白手起家，跟嘉世在挑战赛里火拼，这种选择听起来就很没大脑，还真没几个人认为他会去做。 　　叶秋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淡定地吃着菜，喝着倒在酒杯里的果汁，席上的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周泽楷望着叶秋平静的眉眼，只觉得心里有什么堵得慌。 　　他期待能早日看到憧憬的前辈重返联盟，他也认为下个赛季加入义斩对叶秋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他很反感那些“叶秋只能选择义斩”的分析，更反感那些“打挑战赛？除非叶秋疯了”的嘲讽。 　　为什么要玩荣耀？为什么要进入职业圈？职业生涯没剩几年却仍不愿放弃，追求的又是什么？ 　　周泽楷从来没有怀疑过那个目标——叶秋的目标，也是他自己的目标。 　　胜利即荣耀。 　　 　　就算通往胜利的道路已经很有限，就算面前横亘着数以万计的“不可能”，也绝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嘲笑一个为了理想永不回头的人。 　　 　　只不过是从不放弃而已。 　　只不过是相信自己而已。 　　这样的大神，这样的前辈，却必须面对……那样的舆论。 　　周泽楷猛地站了起来。 　　叶秋这个首要劝酒对象都不肯喝了，他们这些原本就得控制饮酒的现役选手自然也没必要再喝。他和江波涛的杯子里，装的都是果汁。 　　他举起自己那杯果汁，笔直地伸向叶秋，眼神严肃而慎重。这一刻，没有人会说他闷或者呆，没有人会怀疑他就是轮回的队长，战队的核心。 　　“敬叶秋前辈。”他清晰地说。 　　江波涛也站了起来，端起手边的果汁—— 　　“敬叶秋前辈。” 　　叶秋望着两位黄金之年的后辈，似乎有几分意外的样子。接着就眨了眨眼睛，噙着笑举起杯子。 　　“干杯。” 　　他说道，将杯中的果汁一饮而尽。 ACT 7 　　 　　 　　魏琛晃回包厢的时候，电视里正在直播荣耀职业联盟第八赛季的冠军颁奖仪式。叶修点着那些发给冠军队成员的键盘说： 　　“第一赛季那会儿还是熊蛛的。你看看现在，一水的终极黑寡妇。” 　　“终极黑寡妇怎么了，不就是个摆设？真打算要用的键盘，谁会选镜面键身啊，嫌指纹糊不上去？想拉风不要太容易，赶明儿老夫就给咱人手整一套星战！”怀揣1800万，魏老大气场十足。* 　　“拉风能当饭吃吗？我还是习惯现在用的。”叶修眼睛盯着电视，完全没打算捧魏大财主的场。 　　魏琛这个人，作为最早的一批荣耀职业选手，那经历真的可以用沧桑来形容。偏生他五行属贱，命里带欠，所有的沧桑感都只体现在一张老脸上。再深重的感性搁他这里，也像大热天泼在柏油路上的水，要不了多久便蒸发一空。 　　就好比刚才—— 　　轮回提前杀死比赛，战胜蓝雨，成为联盟历史上第五支冠军队。江波涛对林枫的第三场个人赛刚完，魏琛就一声不吭地出了包厢，在对面窗户边抽了快半个小时的烟。恰逢陈果端着香瓜上楼来犒劳自家战队的选手们，刚一冒头，一阵西北风刮过，魏老大喷出去的烟全飘走廊里来了，把她呛了个半死。 　　老板娘抹一把咳出来的眼泪正待怒吼，却又怔怔地站住了。她记得很清楚，前阵子叶修带着毁人不倦跟斩楼兰他们几个，在网游里团灭了披马甲的嘉世主力队，而后那位统帅嘉世七年半的队长就是靠在这个窗台边，眼底藏着一丝罕见的伤感。 　　嘉世完了。叶修望着窗外的嘉世训练基地这样说。 　　这两个当过队长的宅男，耍起贱招一个比一个没下限，喷起垃圾话一个比一个信手拈来，却在想起曾经的战队时，一个比一个……还要像傻瓜。 　　陈果觉得眼睛又有点发热，这回可不是被烟熏的。她连忙吸吸鼻子，冲上去猛拍包厢的门：“来来来，吃夜宵啦！” 　　话音刚落，魏老大在窗台上按熄了烟，兔子似地奔着香瓜蹿过来了。 颁奖完毕，镜头把轮回十一位正选队员又溜了一遍，着重聚焦在排头的周泽楷身上。这位已经完成冠军加冕的现任荣耀第一人微低着头，显得有些局促，但胜利的喜悦仍然从他的眼底、嘴角、乃至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流露出来。 　　“这小子确实不简单。”魏琛一面啃着香瓜，一面抬起下巴，朝电视上正在对记者嗯啊哦的周泽楷努了努，“轮回现在这个样子，有没有让你想起另一支战队？” 　　“老魏啊，就算你嫉妒人家比你长得帅，把香瓜籽喷到电视屏幕上也是没意义的。”叶修摇着头说。 　　“警告你啊，再胡说八道就把香瓜糊你脸上。”魏琛用手指扣了扣桌面—— 　　“我说的是嘉世。” 　　叶修罕有地愣住了。 　　魏琛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子，顺带撸下来几粒香瓜籽： 　　“三连冠那会儿，嘉世九名正选，哪个不是功臣？可另外八个人的光芒全给你盖过去了。当时是不兴这样讲，要搁现在，看媒体说不说嘉世是你的一人战队？” 　　“真正的一人战队是拿不到冠军的。”叶修说。 　　“这道理光你知道顶个蛋用？外行都是只盯着打起来最威最炫的那个看。你想想那些封神的账号，哪个不是攻坚手？说起来这个周泽楷的战斗风格是跟你有点像，注重大局，策应全场，需要硬吃的时候又能扛把子上。”魏琛分析着，一面扫了叶修一眼： 　　“不过要论玩战术耍阴招，那他是绝对搞不过你这只老狐狸。” 　　“呵呵，”叶修笑道，“我都不知道你这么粉我啊，老魏。” 　　“滚滚滚，少没脸没皮地给自己贴金了。” 　　叶修看着电视里的赛事剪辑，若有所思道：“看场上表现，一枪穿云和无浪的技能点八成是满5000了，云山乱的提升也相当明显。你那份攻略给我们树立了一个相当强大的对手。” 　　“我擦，攻略是你这混蛋去卖的好不好！”魏琛一巴掌在叶修肩上削了一下，“再说了，还是先想想挑战赛里怎么过嘉世那一关，再考虑这个强大的对手吧。” 　　“怎么，对你自己和你粉的人这么没信心？” 　　“你大爷！要粉也是那个姓周的粉你！老夫开始打游戏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玩泥巴呢。” 　　叶修没接腔。 　　鬼使神差地，他想起全明星周末那会儿，周泽楷在《荣耀永恒》里谈起自己崇拜的选手。赛场上叱咤风云的枪王没有直视镜头，而是死盯着不知哪个墙角，像要凭空看出朵花儿来。仿佛不这样，就没法吐露埋藏在心底的仰慕。 　　“很喜欢……他的战斗风格。” 　　周泽楷以一种近似怀念的语气说。 　　 　　真糟糕，越想越像真的一样…… 　　叶修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香瓜。 * * * 　　职业赛场硝烟方散，网游世界炮火弥漫。 　　总决赛当晚，叶修看完直播后操作君莫笑上线。魏琛正在以激情而黄暴的风格指挥轮回二团，同时用丰富又生动的词汇问候蓝雨粉丝及其祖宗们，吼得那叫一个中气十足，隔着耳机都能听见，可想游戏里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叶修给唐柔和包子去了信，然后就让君莫笑停在仓库边，做每一个敬业拾荒者必做的准备工作：腾空背包。 　　在整理的当儿，他顺手挂上了QQ，连带着也想到了另一件事。 　　——要不要给无奏发封邮件？ 　　夺冠确实是荣耀世界里最值得庆贺的一件事，问题是……无奏好像并不怎么想透露身份。 　　叶修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人不乐意，他也就一直不提。这要是一道贺，不就等于摆明了讲“别遮遮掩掩了，我知道你是轮回的”吗？可话又说回来，邮戳上明晃晃的S市都看了八年啦，硬装着没发现，究竟是在鄙视谁的智商？ 　　叶修挑了挑眉，点开信箱页面，把鼠标停在“写信”一栏上。 　　在不知不觉间，他对无奏已经是相当上心了。套用王杰希的说法，大概就是“你有关心则乱的面相”。 　　不过这样就乱了的话，好像有点愧对战术大师的头衔。 　　能在战术上独当一面的人往往有个共同点，就是擅于揣摩人心。叶修估摸着，既然无奏成为职业选手后对自己以前辈相称，说明也不是真打算严防死守这个秘密。多半是因为性格比较腼腆，又有点在偶像面前患得患失的心态，才迟迟不以真身相示。 　　这样想着，他在邮件主题栏里输入了一个词—— 　　共勉。 　　 　　> 恭喜你们夺冠。期待日后在职业联赛里碰面。 　　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吧？ 　　——我们赛场上见。 　　 　　发完邮件，某战术大师心情愉悦地踏上了拾荒之路。他并不知道，就在方才他顶着“关心则乱”的面相犹豫要不要发贺信的时候，远赴蓝雨客场、千辛万苦才突出记者重围的新科冠军队队长也坐在电脑前犹豫。 　　犹豫要不要给前辈发一封邮件报喜。毕竟在荣耀世界里，再没有什么能比夺冠更值得说给憧憬的人听了。 　　甚至犹豫着，要不要舍弃那个叫无奏的小号，堂堂正正地说一声：前辈你看，我们赢了，轮回赢了！ 　　用一枪穿云的账号。 　　一直以来，青年并没有很刻意地去隐瞒身份，可也确实没做好坦白的准备。他很感激前辈不追问自己是谁，然而另一方面，他做梦都希望能站在那人面前，亲口说出心底的祝福与倾慕。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拥有与前辈比肩的资格。或者说，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努力到何种地步，才能拥有这种渴望已久的资格。 　　某本书上曾经说过，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资格的。 　　如果是……想要得到一个人的话呢？ 　　这份心情被他埋在心底，像童年收藏在时光匣里的珍宝，待要发掘出来，却总觉得时间还未到。于是就这样患得患失，久久不决。 　　只是，他再也、再也不想原地踏步了。 　　 　　在叶修发出那封题为“共勉”的贺信时，异地的青年也完成了自己的邮件。 　　 　　> 叶秋前辈，感谢你一直以来的回信和指点。我们赢了总决赛，我们是冠军了！这份喜悦，无论如何都想跟你分享。 　　期待前辈早日回到职业联赛中来，也期待在赛场上与前辈相见。 　　 　　P.S.：主场比赛碰上前辈的话，我可以申请在结束后一尽地主之谊吗？ 　　 　　叶修很久以后才得知，光是加上最后那句“P.S.”，青年就用了十倍于面对镜头和话筒的勇气。 　　 *：熊蛛、终极黑寡妇都是Razer的键盘，星战-旧共和国是Razer的键盘、鼠标、鼠标垫三件套。三者价位依次递增。 ACT 8 　　荣耀的世界里什么最快？不是剑圣的剑风，也不是枪王的子弹，虚空战队的李迅会告诉你：千快万快，八卦传播最快。鉴于舍身·李在赛场上的形象还是很冷酷的，不太能跟八卦联系到一起，这个理论仅流传于了解其真面目的职业选手之间。 　　H市有支网吧战队要跟嘉世打对台的八卦，飞快地传遍了荣耀圈，并且随着各种加料爆料不断翻新着版本。等消息传到轮回，已是几经变迁，从最初的“网吧战队杠嘉世”到“君莫笑坐镇网吧战队杠嘉世”，再到“叶秋复出组建草根战队杠嘉世”，最终演化为“叹叶神不甘沉寂组战队，杠嘉世相煎太急为哪般”的终极版。 　　有人横批曰：累感不爱。 　　也有人摇头长叹曰：豪门深深，恩怨似海。 　　更多的群众表示：坐等打脸，坐等笑料，坐等闹剧…… 　　 　　周泽楷呆呆地看着把这个消息带给他的江波涛，良久才憋出半句话来—— 　　“……第十赛季。” 　　“是指叶神要等第十赛季才能回到联赛中来吗？”江波涛的解读依旧犀利。 　　“要等一年。”周泽楷丝毫没有掩饰眼底的失落。 　　“看来你真的很期待跟叶神交手啊。”江波涛感慨道。 　　“队长相信叶秋能战胜嘉世？”其他队员的关注点显然跟副队长不太一致。 　　周泽楷把目光移到电脑屏幕上。人物选单界面里，一枪穿云双手按住胯后的枪袋，微低着头站在那儿，偶尔右手会拔出荒火，勾着扳机外环在指间一转，再极快地收回去。 　　——沉默，冷静，跃跃欲试。 　　就像他面对顶尖强手时的心情。就像他想起叶秋时的心情。 　　他想叶秋一定对赢得挑战赛深信不疑，因为那个人在赛场上从不迷茫，从不畏惧。可以让，但绝不会退缩，可以输，但绝不会放弃。 　　他想他理解那个人。胜利是如此美好的东西，值得孤注一掷去争取，在真正拥抱它之前，又哪有去计较代价的余裕？ 　　因为这份理解，他甚至生出了几分开心与自豪，觉得自己跟前辈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些。 　　 　　还有……一年。 　　兴欣准备在这一年内赢得挑战赛，正式登上职业联赛的舞台。 　　那么轮回，能够在这一年内，斩获第二个冠军吗？ 　　周泽楷鼠标一点，一枪穿云进入了读取训练地图的loading界面。 　　“继续练习。” 　　他对轮回的全体队员说，目光紧紧锁在电脑屏幕上。 　　训练之余，周队长当然也不会忘记和前辈的邮件联系，既然已经决定了在联赛相遇时坦白身份，“无奏”这个小号就需要多挂一年了。可惜他这边才结束了纠结，叶秋那边就爆出了更加令人纠结的身份问题。 　　在嘉世有意促成的舆论压力下，“君莫笑就是叶秋”，这个原本只在职业圈公开的秘密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荣耀官方就此做出公开声明：拿君莫笑报名的玩家，不是叶秋。 　　周泽楷并不想探究叶秋叶修的更替有什么深意。对他来说，那个人就是那个人，是他崇拜的大神，是他憧憬的前辈，操作哪个人物、使用什么名字，都不会有任何影响。他所苦恼的是另一件事——在邮件里，到底该写“叶秋前辈”还是“叶修前辈”呢？ 　　不过这也难不倒他，作为全联盟话最少的大神，周泽楷的一贯宗旨是“难点从略”，能不说就不说。于是在叶秋报名参加挑战赛的事传开后，他的第一封慰问邮件是这样写的： 　　 　　> 前辈，挑战赛加油！ 　　 　　前辈很敏锐地洞悉了他的困惑。 　　< 谢谢。对了，叶修和叶秋，你觉得哪个听起来更好？ 　　 　　周泽楷愣了十秒后，把“都好”的选项从脑海中划掉了。据说网络票选“你最讨厌听到的两个字”里，“随便”一词高居第一，票数甩第二名老远。回答说都好的话，好像跟随便也差不了多少。 　　他决定直来直往，速战速决。 　　 　　> 真名更好。 　　 　　事实证明这招高速直球效果不错，那边很干脆地发来了标准答案。 　　 　　< 那就叫我叶修吧。 　　 　　周泽楷盯着这句话看了一会儿，然后尝试着，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念道： 　　“叶修前辈。” 　　只要想到这就是那人的真名，好像也没啥不习惯。左右看看无人注意，他大着胆子又念了一遍。 　　“叶修…………前辈。”最后两个字的音量连他自己都快听不到了。 　　 　　不加前辈二字的话，好像还是挺不习惯的。 　　 * * * 　　兴欣网吧为期两周的免费上网活动，说长不长，就影响力来看却也不会让人觉得短。整个荣耀圈一边感慨“这是挑战赛要腥风血雨的节奏啊”，一边迎来了夏休期结束前的最后一个节日。 　　——七夕。 　　 　　网游运营商总是恨不得一年365天，不说每天吧，每周起码也得有个大日子，借此安排各种活动来吸引眼球，招揽人气。至于那些个原本就很顺理成章的节日——尤其是跟恋爱沾边的，管你是本土的还是外来的，阳历的还是阴历的，一律要大肆操办。 　　这一次的七夕活动，主题是怀旧。 　　官网的宣传软文是这样酸的： 　　 　　你可曾记得格林之森的落叶，蜘蛛洞穴的荧火，骷髅墓地的寒风？ 　　你可曾记得锈迹斑斑的匕首，粗糙笨重的木盾，如出一辙的白装？ 　　这里是我们最初一起战斗的沙场，这里有我们最初仰望荣耀的模样。 　　谁守护了谁？谁又为谁血染白刃？ 　　谁支撑着谁？谁又为谁放声咏唱？ 　　如今我们征战过神之领域，如今我们已不复懵懂形象。 　　可是，心爱的人啊—— 　　请让我牵着你的手回到那片故土，回到我们每一个人出生的地方， 　　我们将一起重温那久远的记忆，寻觅灵魂深处永不熄灭的梦想。 　　 　　啰啰嗦嗦一大段，看在周泽楷眼里就精简成了三个地名：格林之森，蜘蛛洞穴，骷髅墓地。 　　然后他很利索地把网页往下一拖，跳过五光十色的七夕宣传栏，直接去看节日任务说明了。 　　 　　网游里的这些节日，除非有什么异常优厚、获取条件又比较严苛的奖励，否则职业选手是不会去参加的。像周泽楷，就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类似的活动了。自从他进入职业圈以来，荣耀还没有更新过等级上限，网游里七七八八的活动虽多，但那些橙装奖励的含金量，远远不到值得战队正选去争抢的地步。 　　只有像叶秋——不，叶修——那样，白手起家，身上除了一把千机伞全是橙装的赤贫户，才会每一个节日都斤斤计较。 　　这一次的七夕活动说穿了并没有多大新意，不外乎就是鼓励大家回低级区转转，双双对对把家还，怀旧副本一日游，为那些已经没什么激情的老区增加人气。但开发组又考虑到，有很多玩家是到了神之领域以后才开始成双成对的，为了让老家不一致的情侣们也有个去处过节，他们特意在神之领域内增开了一个临时性的节日副本，把几个低级新手副本的内容一股脑挪了过来，名之曰：初始之地。 　　节日任务很简单，老区的玩家进新手三本，神之领域的玩家进初始之地，为一个名叫汉德森的NPC找回三样物品：有七片棱角的枫叶，七彩的蜘蛛卵，会唱歌的颅骨。据说这些东西象征着汉德森与他初恋情人普莱提的青春回忆，他要用它们来哄普莱提开心，让吵架闹别扭的恋人回心转意。 　　枫叶和蜘蛛卵也就算了，到底什么样的青春回忆会跟一个骷髅头有关？ 　　周泽楷不明白，也完全不想弄明白。他只知道，这个节日出现在夏休期，自己既不需要日夜训练，也不需要为了战队人气去作秀，这种个人任务型的活动亦不会对俱乐部公会的利益造成损失。 　　他可以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跟那个人一起参加网游里的活动。 　　至于七夕这个日子的特殊意义嘛……周泽楷光是设想一下，耳朵就不怎么争气地红了。 　　总之，能帮前辈刷点橙装就行。 　　 　　用一枪穿云去做七夕任务—— 　　显然是不可能的。 　　联赛中使用的账号卡都是战队财产，周泽楷回家度假，根本就没法把一枪穿云带出来。更别说他至今还没跟叶修提过，自己就是枪王的操作者。 　　不过他还有无奏。 　　那个因为仰慕斗神而建的战斗法师号，已经摆脱了停滞数年的55级，升到了70，这是他从夏休期开始就拼命练级的成果。满级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发邮件给叶修，希望前辈能暂时开放君莫笑的好友添加。而叶修问过他的游戏ID之后，很干脆地丢了个好友邀请过来。 　　向往了八年的那个人，终于出现在了无奏的好友列表上。 　　虽然不是一叶之秋。 　　虽然那人已经改叫叶修。 　　周泽楷看着亮在好友列表顶端的那个ID，用力合了一下眼睑，睁开来再看看——嘴角就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七夕当晚，头顶“无奏”二字的战斗法师提着战矛，淹没在一群吵吵闹闹的玩家中间，静静地站在初始之地门口。突然，他的队伍频道跳了一下。 　　君莫笑：我到了，进副本吧。 ACT 9 　　 　　 　　过节什么都好，就是人多，尤其在那些有商场可逛、有景点可观、有乐子可找的地方。这个道理，放之现实和网游皆准。 　　初始之地的入口位于一处峡谷，原本空旷的谷底凭空多了个流光溢彩的大漩涡。叶修操纵君莫笑从坡上望下去，满坑满谷都是五颜六色的人头——没办法，游戏人物的发色就是这么缤纷，更别说还有各式各样的帽子作为色彩加成。 　　这么多玩家挤在一起，就连头顶的ID都是字叠着字，完全无法辨识。就算你取个像“名字太长的嘉王朝会员躲在树后也会被霸气雄图的人发现呀”一般醒目的名字，还是会泯然于众ID中。 　　 　　直到两人的角色都进入副本，叶修才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队友。 　　很眼熟。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面孔，肤色，发型，身高，全部跟他操纵了近十年的那个角色一样。 　　职业是战斗法师。 　　叶修并不是第一次看见跟一叶之秋相像的战斗法师。在他最辉煌的时期，荣耀里有近三成的战斗法师选择了跟斗神类似的外形，只是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而此刻，一个有着典型“叶秋粉”特征的战斗法师，就这样面对面地，出现在不再持有斗神的叶修面前。 　　这个人……还真是我的粉丝啊。叶修有点后知后觉地想。 　　他几乎没有什么跟粉丝打交道的经验，无奏可以说是唯一一个称得上“有交情”的。尽管建立起邮件往来已有大半年，他却很少意识到这人其实是自己的崇拜者。 　　在他看来，网络另一端的青年是热爱这个游戏的玩家，是他欣赏的后辈，是执着于荣耀追求着胜利的职业选手，是联盟第五支冠军队的成员……甚至，有可能就是那支战队的队长。 　　他曾为无奏年复一年从不间断的加油而感动；也曾为对方在讨论中表现出的敏锐洞察力而激赏；不过更多的，则是根植于相同目标与相似价值观的亲切感。 　　这个早已踏上职业赛场、或许还握有神级账号的青年，原来真的很喜欢一叶之秋——喜欢了那么久。虽然早就知道，但在面对顶着ID“无奏”、神似一叶之秋的战斗法师时，叶修才恍然大悟般地，真正感受到了这一点。 　　他用左手取下衔着的烟，在烟灰缸上磕了两下，忽然想起了第一次收到无奏邮件时的感慨，不由低低地笑出声来—— 　　“这家伙确实挺可爱的。” 　　 　　其实在七夕活动还没公布的时候，君莫笑就已经加无奏为好友了。不过叶修因为备战挑战赛，最近只在野图boss刷新的时候登陆网游，也就一直没跟后辈碰过头。 　　无奏倒是很贴心，加上好友后第一时间发来消息，询问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叶修非常直白地回复道： 　　“我上线一般就是奔野图boss，这种忙也不好意思让你帮啊。” 　　野图boss掉落的稀有材料，对哪个俱乐部公会来说都是必争之物，其中又以神之领域的竞争最为激烈。就算私交再好，帮其他公会抢都是狠狠拆了自家俱乐部的台。叶修再怎么没下限，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拖无奏来充劳力。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闷闷地发过来一个“哦”。 　　叶修觉得自己一定是脑补过度了，他居然从这句无比简短的回复里看出了几分失落劲儿。转念一想，那小子是个认真的娃，没准真在为帮不上忙郁闷呢，于是补充道： 　　“反正刚刷的这个boss我们也不抢。” 　　“？”无奏不明所以。 　　“这个点张新杰还没睡，不好抢。” 　　“………………” 　　 　　虽然叶修用张新杰把话题调开了，但无奏显然对帮不上忙耿耿于怀。官网才放出七夕活动的消息，叶修就收到了他的节日副本邀请。 　　对70级的角色来说，这种新手难度的副本不用技能平砍都没问题，光进去溜一圈的话，那真是轻松又愉快。可惜开发组总是站在人民群众的对立面，从来不肯轻易吐出橙装级别的奖励。 　　官网放出声明，这一次的节日礼包将以兑换的形式发放。玩家从汉德森处接受任务后进入副本，在战斗过程中可以获得巧果，完成任务后也将奖励巧果。而收集到一定数目的巧果，就能在主城NPC处兑换节日礼包。不同颜色的礼包能开出不同级别的奖励，像高级橙装、以及比橙装更考验人品的稀有材料，就只有用500只巧果兑换的七彩礼包才能开出来。 　　巧果拾取后绑定，只能通过任务副本获取——天晓得那些个蜘蛛洞骷髅洞里为啥会有七夕应景的小点心。早在君莫笑和无奏上线之前，活动主页的Q&A栏里就有先行者玩家提出质疑：副本通刷，小怪全杀，所有掉落的巧果都由同一人集中拾取，再加上完成任务奖励的，也不过400出头，这样下去怎么可能换得到七彩礼包？难道初始之地的巧果掉率比普通区新手三本要低？ 　　官方的回答就像八股文一样刻板： 　　 　　“感谢您的提问。副本生成的巧果数目是恒定的，其总数足够兑换任何级别的礼包。初始之地中可获取的巧果数等于格林之森、蜘蛛洞穴、骷髅墓地中可获得的总和，无论您在神之领域还是普通区进行节日任务，都不会影响最终收益。巧果不止是怪物才能掉落，请留意活动主页上的特别提示。” 　　 　　于是玩家们屁颠屁颠地跑去看那个特别提示，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纷纷问候起开发组的亲戚来： 　　 　　“携伴故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这熟悉的每一处场景，与您当年的记忆是否完全重合了呢？那些与往昔有别的角落，不知又埋藏着怎样的宝藏？” 　　 　　酸你妹啊！这不是逼着大家去玩“我们一起来找茬”吗？！那么古早的副本，谁还能记得里面的细节？尼玛坑爹啊！ 　　 　　叶修也觉得这个设计挺坑爹，不过他的愤慨远不如普通玩家那么强烈。 　　一来君莫笑是这半年来一个副本一个副本刷大的，对新手三本，他比绝大多数神之领域玩家都要熟悉得多。二来就算记忆力靠不住，网上关于各个副本的通关视频可是不少，这三个本摞一起也没多大，找两个不同视角录像的看一下，基本就八九不离十了。而三来嘛—— 　　作为活生生的荣耀教科书，对开发组肚子里那些个换汤不换药的坏水，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无奏的邀请，叶修很干脆地应了下来。 　　虽然一个人刷所有的巧果也可以，但两个人一起无疑可以提高效率。最重要的是，这个节日任务一开始就被设计成两名玩家组队才能接的模式。身为职业选手的无奏，显然是个非常理想的任务搭档。 　　至于“两个性别相同的角色居然也能组队接七夕任务”这点，叶修是在活动结束后，听老板娘复述官网上的玩家吐槽才意识到的。 　　 　　事实证明，无奏为这次的节日活动做足了功课。 　　初始之地第一部分的场景完全是照搬格林之森。一身绿装蓝装混穿的战斗法师在森林入口处踱了几步，视角一扬，纵身跃起，挺矛刺向右侧大树上的一块瘤状物。 　　直刺、龙牙、连突，一记普攻加两个技能，拼出一次干脆利落的浮空四连刺，全部精准地击中瘤状物中心。看起来很坚韧的树皮被扎得发出嘭、嘭、嘭、噗的声音——最后一响有异，却是伤害叠加到了一定数值，把树皮戳破了。 　　见那个瘤还是没有爆开的意思，君莫笑扬手一甩千机伞，格林机枪的子弹排成一线，直奔无奏刚戳出的孔洞而去，绿色的树汁立刻飞溅出来。这时无奏已经落地，半刻也不迟疑，身形一侧，右手持矛拉到身后，左手虚托矛身，直指目标。 　　战斗法师60级大招，怒龙穿心。 　　矛尖一闪，化作流光，在格林机枪咔哒咔哒的声音中笔直射向树瘤。那团黑乎乎的东西一下子炸裂开来，浓稠的绿色汁液像豪雨一样洒得到处都是。 　　无奏和君莫笑又哪会原地傻站着让这些不知有啥幺蛾子的树汁落在身上？前者后跳加侧翻，后者很干脆地来了个飞枪，同时脱离了喷溅范围。片刻后，只见被捅开花的树瘤最后抽搐了几下，噼里啪啦地爆出一堆巧果。 　　“眼力不错嘛。”君莫笑在队伍频道里说。 　　无奏这个账号既然是战斗法师，搞不好就是刚开始寄明信片那会儿建的，新手三本对他来说，基本也属于童年回忆的范畴了。能一进本就发现树上多了个瘤，显然是仔细复习过视频的成果。 　　 “叶修前辈，巧果你捡吧。”无奏键入道。 　　 “呵呵，那我就不客气了。” 　　知道对方今天是专门陪自己做任务来了，叶修也没推辞，操作着君莫笑，飞快地将战利品扫进背包。 　　 　　两人且寻且战，很快就刷到了形似骷髅墓地的副本区域。其间种种能获取巧果的位点，充分暴露了开发组的无耻。 　　林间水塘边的大石头由八块变成了九块，洞穴里多了十根石钟乳和六棵石笋，二号蜘蛛boss吐在洞壁上的网有一个没消失，骷髅墓地入口的墓碑上多出一条细缝……林林总总五花八门，即使复习过新手三本的场景也是防不胜防。 　　好在两位职业级人士都是观察细致的主儿，秉着鸡蛋里面挑骨头、骨头缝里挑骨刺的精神，把这些无中生有的茬一一拎了出来。 　　在寻找场景异变的过程中，叶修一直都在观察无奏。 　　作为战斗法师的大行家，他对这位“叶秋粉”的评价是“套路简单，基本功扎实，阅读周遭情况的能力很强”。所谓套路简单，是指没有加入各种职业比赛中才会出现的高端技巧，连招也都是网游中比较常见的模式。而后两句评语，就不仅仅是针对战斗法师这个职业的了。 　　无奏的操作没有什么多余动作，出招时机和精确性的把握都相当到位，能在行进和战斗的同时注意到四周各种细微变化，与君莫笑的配合也非常默契。一路刷来，整个战斗过程可以说是行云流水，毫无停滞。 　　无奏在正式比赛中所用的职业，肯定不是战斗法师。叶修做出了结论。 　　从战斗套路来看，无奏对战斗法师还算熟悉，但欠缺高端技巧和复杂连招的练习，显然进入职业圈后并没有将精力花在磨练战斗法师上。此外还有一条决定性的理由：像他这样的操作和意识，搁在哪家战队都应该是正选，而轮回现役的正选队员中，并没有谁的角色是战斗法师。 　　这家伙视野放得很远，搞不好是个远程攻击职业啊……难道真是周泽楷？叶修一面操作君莫笑走位，一面有点黑线地想。 　　 　　待到最后一件任务物品会唱歌的颅骨入手后，叶修清点了一下巧果总数：1389枚。 　　“前两区拾取的巧果数都是500左右，看来骷髅墓地里还另有名堂。” 　　“我开个视频作比对，重头过一次，看看漏了什么。”无奏说。 　　“应该不是这个问题，我刚看过视频了。”叶修说：“估计最后这里是更换了触发机制，不再是简单的场景改动了。“ 　　“也许任务说明里会有提示。” 　　“英雄所见略同。”叶修在队频里发了个叼烟的表情。 　　“会唱歌的颅骨——汉德森和普莱提幼年时曾误入一个遍地骷髅的可怕岩洞，多亏一具奇怪的骷髅用歌声指引，才安然走出了那个洞穴。”无奏直接把说明里关于最后一件任务物品的部分复制了过来。 　　“这俩NPC什么意思啊，明明是骷髅救了他们，他们却惦记着人家的脑袋。” 　　陈果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把叶修吓了一大跳。 　　“老板娘，走路不带用轻功的啊。再这样刺激我，烟灰可全掉键盘里了。” 　　“我出了声的，你戴着耳机没听见。” 　　虽然都在是打字交流，但叶修的麦一直开着。这边的对话无奏那头也能听个大概，顿时又默默地往频道里敲了一排省略号。 　　打发完陈果，叶修回过头一看，发现那串省略号下面又多了些字。 　　无奏：指引汉德森的是一具骷髅，需要的任务物品却只是一颗颅骨，找找骷髅的其他部分看？ 　　君莫笑：好主意！ 　　 　　开发组的可恶在颅骨这个环节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玩家只要击败骷髅墓地的最终boss，就会掉落作为任务物品的颅骨。可要让你拿着那颗颅骨，在遍布整个场景的骨架中翻出能跟它对上的那一具…… 　　坑爹啊！ 　　这回连叶修都狠狠地腹诽了一句。 　　骂归骂，找还是要找的。这种事由职业选手来做，也就是眼睛比较尖一些，动作比较快一些，枯燥程度可是一点都不打折扣。 　　终于，当无奏把颅骨安放到一具下半身卡在石缝里的骨架上之后，骷髅黑洞洞的眼窝闪了闪，下颌骨磕上颌骨，咯吱咯吱地唱起歌来。 　　 　　哎嘿——东边进来的人类， 　　你在找什么？ 　　这里一无所有， 　　除了遍地的骨骼。 　　 　　哎嘿——带着同伴的人类， 　　你想问什么？ 　　我不会告诉你， 　　答案要你自己琢磨。 　　 　　哎嘿——渴求爱情的人类， 　　你要做什么？ 　　摸摸自己的心口， 　　是不是热烈的搏动着？ 　　 　　哎嘿——获得宝藏的人类， 　　看我干什么？ 　　最珍贵的秘宝就在你身边， 　　可要小心抓住了。 　　 　　哎嘿——得偿所愿的人类， 　　还不走又为何？ 　　拿起我的颅骨， 　　牵着和你一起来的人， 　　从西边离开这。 　　 　　君莫笑和无奏在墓地里面面相觑。 　　六小节唱完，骷髅下巴咔嘣咔嘣地动了几下，那颗才装上去没多久的头又骨碌碌地滚落下来，嘴巴一张，爆出一堆巧果，连带一个小盒子。 　　“叶修前辈，这个盒子……好像是指定我拾取的。” 　　在荣耀里，同队玩家之间除非设置为队长分配，否则一般是拾取共享的。目前的队长是君莫笑，这个盒子却限制只有无奏才能拾取，显然是跟任务流程有关。 　　“估计是放置颅骨的玩家才能拾取吧。别纠结了，捡了打开看看。”叶修鼠标一晃，把巧果都收了起来。 　　“是个紫戒指，加攻速和吟唱速度，可以交易。”无奏向君莫笑发出了交易申请，把开出来的戒指放了上去。 　　叶修也没细看，直接点了接受。鼠标刚按下去，就见无奏用像舞台剧一样夸张的动作踏前一步，屈膝半跪在自己面前，两只手还深情款款向前摆了一个咏叹的pose。同时屏幕下方跳出一个当前宏的提示： 　　 　　无奏托起君莫笑的一只手，在他面前半跪下来，将镌刻着永恒的灵犀之心放在他手中。 　　 　　叶修嘴角抽搐着点开背包，把鼠标移到那个戒指上—— 　　灵犀之心，等级5。 　　重量0，耐久 永不磨损； 　　攻击速度 +8； 　　法术吟唱速度 +8。 　　附注：在戒指内侧，用已被世人遗忘的古龙语，镌刻着“永恒”一词。 　　 　　……附加这么肉麻的交易强制表白宏，倒是在属性栏里提一句让人有点心理准备啊！还有那个什么古龙语的永恒，没人看得懂刻了有啥用？ 　　叶修把目光投向无奏，正打算说句什么来吐槽万恶的开发组，却发现后者还是维持着那个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姿势。这是怎么回事？那个系统强制宏是糟心了一点，不过冲击性有强到这种地步吗？ 　　他观察了五秒，让君莫笑提起千机伞在无奏身上戳了戳，然后确定了一件事。 　　无奏掉线了。 　　 ACT 10 　　周泽楷蹲在写字台下，面前是一只兔子，以及一截断裂的网线。 　　一人一兔沉默以对了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在房间门口问： 　　“网是不是断了？” 　　周泽楷回过头去看了看父亲，身体向一旁侧开，露出小小的罪魁祸首，指着它闷声道： 　　“白糖。” 　　名叫白糖的荷兰垂耳兔动了动耳朵，傻乎乎地张开三瓣嘴，两颗大板牙在灯光下一闪。 　　 　　白糖是周泽楷的姐姐养的，集乖萌白软甜于一体，人见人爱——只要它不磨牙。主人平时在家还能盯着它点，偏偏这几天外出做暑期调研，于是白糖的牙齿迎来了充满生机的春天，逮着什么咬什么。 　　周泽楷用钳子把网线剥开，逐一连上断裂的铜丝。白糖像只毛团似的滚过来，用头拱了拱他的手。 　　青年面无表情地盯着它。 　　家里那么多东西，为什么非要啃网线呢？啃了也就算了，为什么非要在那么关键的时候啃断呢？ 　　白糖歪了歪头，仿佛感受到了主人弟弟那充满怨念的目光，一双小黑豆似的眼睛努力睁圆了，看起来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周泽楷跟歪着脖子的兔子对视了十秒，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算掉线的时刻再怎么苦逼，也不可能真的和只兔子计较啊…… 　　他捡起准备用来裹网线的胶带卷，在兔子头上轻轻地敲了一下。 　　网络恢复以后，周泽楷没有再上游戏。副本都刷完了，叶修估计也早就换好奖励下线了。 　　他登陆了无奏的QQ，发现邮箱里静静地躺着一封新邮件，发件人君莫笑： 　　 　　< 被系统的无耻吓掉线了？ 　　 　　叶修的语气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周泽楷松了口气的同时，也隐隐觉得有些失落，但要确切说出在失落些什么，又好像有点难以捕捉。对着键盘默默地坐了一阵后，他开始回复： 　　 　　> 兔子咬断了网线。 　　 　　那边显然是正挂在QQ上，回信没几秒钟就到了。 　　 　　< 兔子？你养的？看不出来啊…… 　　 　　周泽楷望着这句家常一般的闲聊勾了勾嘴角。曾几何时，原本只能仰望的大神，已经成了能够频繁交谈的……呃，网络笔友？ 　　君莫笑的邮件他一封也没有删过，如果其他人看到无奏的收件箱，大概会为那一页又一页齐刷刷的发件人ID而惊讶吧。这样，算不算得上是跟前辈慢慢熟悉起来了？ 　　不，他想，其实叶修前辈的语气，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轻松，调侃，毫无大神的架子，也没有退役的暗淡。谈论荣耀的时候话会比平时多，带着一点非常自然的启发意味——不重也不轻，不至于像在说教，但又总让他有些感慨地意识到，坐在网络另一端的那个人，就是他憧憬了整整八年的斗神、战术大师、荣耀教科书。 　　他常常会骄傲地想：那就是我所喜欢的前辈。 　　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单纯的憧憬里就掺进了喜欢，越来越多，越来越深，直到再也区分不开。 　　所以，觉得距离在改变——或者说，希望距离在改变——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注视着前辈的目光不同了，渴望获得的东西更多了，自然也就不再满足于原先的距离。 　　周泽楷去厨房摸了瓶冰镇绿茶，喝了一大口之后才坐下来回信。 　　 > 我姐养的。前辈的巧果够换三个七彩礼包了吧，收获如何？ 　　 　　< 三件橙装，属性都还不错，包子和小唐刚好能用。 　　 　　> 可惜没有稀有材料…… 　　 　　< 已经够可以了。你最后捡的那个戒指也还不错，不过附的宏太没有创意了，最起码也得空翻接360度转体接太空步接托马斯接单膝下跪才行嘛。 　　周泽楷手一抖，把绿茶的瓶盖碰落在地。趴在他脚边的白糖欢快地跳起来，啪地一下巴上去，咧开三瓣嘴就啃。 　　前辈这是第二次提到那个表白宏了，果然是因为……完全不在意吗？他呆呆地望着啃瓶盖的白糖想。 　　 　　> 那个戒指的属性很适合前辈。 　　 　　这是真话。单纯加攻速或者吟唱速度的戒指，都有比8%更高的加成，灵犀之心对其他玩家来说只能算是上品。这也是节日任务装备的一个共同特点：不算极品但很实用，并且无论哪个职业拿到都能用。可对叶修这个敢叫嚣“装备全需求”的散人来说，灵犀之心却是犹如量身订做一般。 　　 　　< 是挺适合散人的，不过就装备平衡性来说并不是我目前最好的选择。这件装备的娱乐性其实大于实用性，放我这也就是空摆着。要不你拿去自己用或者给哪位需要的兄弟？虽然宏的姿势简陋了点，当表白道具应该还是挺灵的。 　　 　　周泽楷的手静止在键盘上。 　　他曾设想过在回到联赛的叶修面前表明身份，然后慢慢地建立线下私交；也曾幻想过在跟叶修的关系更加亲密之后，找个适当的时机吐露自己的心意。这份心思一定不能太直接地说出来，会给对方带来困扰——或者，最坏的结果，连困扰都省了，那个人会直接带着厌恶远离自己。 　　……不，应该不会。叶修前辈不是那样的人。 　　他想要小心地、郑重地、尽可能不唐突地去告诉前辈：我喜欢你，无论你回不回应，认不认同，我喜欢你。 　　这份心情没法用语言或文字确切地描述出来，他仿佛正揣着一份珍宝，全心地呵护它，隐藏它，渴望跟看重的人分享它。不奢求回报，却又希望被对方知晓。 　　然而他很清楚，那个所谓适当的时机，绝对不是指现在。眼下他应该做的，是顺着叶修的话说下去，让这桩被系统歪打正着的乌龙一笔带过。 　　周泽楷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手——属于顶尖职业选手、灵巧而敏捷的手，仿佛被焊死了一样停滞在键盘上。白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噗地吐掉瓶盖，一个劲儿地蹭着他的脚。 　　 　　他做不到。 　　 　　> 我希望……前辈能留着这个戒指。 　　 　　叶修的回信在半个多小时后才姗姗来迟。 　　 　　< 希望我留着，只是因为它的属性适合散人？ 　　 　　周泽楷的心在那一瞬间就像停跳了一样。他想自己的手大概是有自我意识，不然又怎么会一板一眼地动作起来，在发件栏里键入回答？ 　　 　　> 不。 　　 　　这一次的回信间隔是十分钟左右。 　　 　　< 你这种想法……多久了？ 　　 　　> 很久了。 　　 　　< 急着听回答吗？ 　　 　　血潮的声音在周泽楷的耳朵里鼓噪。 　　就像八年以前，他踮起脚，把给叶秋的第一张明信片投进邮筒； 　　就像三年以前，他操纵着名不见经传的神枪手，第一次站在职业联赛的比赛场上； 　　就像两个小时以前，无奏在强制宏的作用下屈膝，把镌刻着永恒的戒指放在君莫笑手中。 　　 　　< 坦白说你这招太突然，老人家有点吃紧啊。现在我需要集中精力备战挑战赛，如果不好好考虑一下就塞一个答案过去，你大概也会不甘心吧？给我一年时间，等联赛碰头的时候，我会慎重地回答你。 　　 　　血液的潮汐缓缓地，静静地，平和地，退了下去。周泽楷听见电脑的风扇在运转，空调嘶嘶地喷出冷气，白糖在噶吱噶吱地啃他的拖鞋。 　　他还听见自己合着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低而清晰地念出了回信： 　　 “谢谢前辈。” ACT 11 　　魏琛一进房间门，就看见叶修坐在电脑前抽烟。 　　上林苑的这套排屋，一楼两个厅已经打通，摆了一圈电脑作为训练室，达成吃住练一体化。兴欣众人平日无论练习还是在网游里腥风血雨，都聚集在一楼，上楼往往就意味着要休息了，不过陈果还是很贴心地在二楼每个房间都摆了电脑拉了网线。 　　“你上来得快一小时了吧，不睡觉整啥子呢？” 　　魏老大趿拉着拖鞋走到叶修身后，就见这货的屏幕上一不是游戏界面，二没放比赛录像，却是开着QQ邮箱的收件页。当前那封邮件的正文只有四个大字： 　　 　　< 谢谢前辈。 　　 　　“啧啧，又在跟谁摆前辈的谱？”魏琛随口调侃道。 　　“我在思考。”叶修说。 　　“……卧槽，受什么打击了？七夕活动毛都没捞到？” 　　“我的手气能跟你一样吗？三件橙装，已经给包子和小唐了。” 　　“靠，下本前摸了狗屎吧你？” 　　这次七夕活动的奖励虽然听着不错，但最后拿到的礼包数终归有限，能开出什么也要看人品。三包出三橙，还全是合用的，简直就是开了起点爽文主角一般的金手指。 　　“嫉妒，赤裸裸的嫉妒。”叶修把快抽完的烟在烟灰缸里按熄了。 　　“老夫还用得着嫉妒你？去轮回二团问问看，谁不夸我是神指挥大红手。” 　　“帮我们的敌人壮大力量，你好像还很得意啊。” 　　“要不是你那个什么无敌最嘲讽的骑士搞得俱乐部公会草木皆兵，我用得着这么卖力地带团吗？”魏琛回击完了，一个犀利的急转弯把话题扯回原位，“少跟老夫贫，到底咋了？挑战赛快到了闹失眠？” 　　叶修不紧不慢地退出网页，关上电脑，一推椅子站起身来，“我在思考，什么才是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他看了摆出便秘表情的魏琛一眼—— 　　“还有爱情观。” 　　“包子、包子哎！快给老夫拿个盆来，真要吐了！”* * * * 　　9月1日零时，转会窗关闭，第九赛季正式拉开了帷幕。 　　依照惯例，每当新赛季开始，联盟官方都要举办正式的开幕仪式，参加常规赛的二十支战队都会出席，由上一赛季的冠军队队长代表全体选手致开幕词。结果职业联赛打到第九届，有四届都没能按规矩办。 　　第一届就不用说了，新生的职业圈还没有诞生过冠军队，这一大任自然是落在了当时的联盟主席金成义肩上。接下来两届冠军队倒是有了，可惜每次致辞的都是副队长吴雪峰。第四届时吴雪峰更是已经退役，只是作为嘉世曾经的副队长兼三次总冠军的功臣兼某个不肯露脸者的发言代理，任谁都没有理由，反对他第三次站到那个象征旧赛季荣耀与新赛季伊始的位置上。 　　令冯宪君主席欣慰的是，在他任内，第五至第八这四个赛季的开幕式上，再也没有发生过冠军队队长不合作的情况。只要不出现某人那样的极端反例，像什么队长脸太凶啦，抑或眼睛一大一小啦，都不成问题，镜头拉远点不拍面部特写就是了。 　　直到第九赛季。 　　面对除了场上不会加血场下不会说话外堪称完美的新一代联盟第一人，冯宪君感受到了何谓甜蜜的心酸。怎样才能安排一场给足周泽楷风头，又不至于拍成哑剧的开幕式呢？冯主席的头发一夜之间掉了好些根。 　　最后，队长致辞的环节还是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了。 　　9月1日晚8点整，司仪宣布荣耀职业联盟第九赛季开幕式正式开始，周泽楷穿着轮回队服走到了致辞席上。导播二话不说，马上就让摄影师拉近镜头，对着联盟台柱拍了足有一分钟。周泽楷虽然生性腼腆，但毕竟已被各大视媒纸媒拍了四年，多少有些习惯了。天生模子又中看，站在那儿不好意思地笑笑，中和掉几分一枪穿云强势逼人的气场，反而更容易让观众产生好感。 　　他打开发言稿，定格半分钟后，用略带迟疑的语气开始棒读： 　　“……第九赛季，开始。” 　　 　　联赛开幕式这种纯仪式性的东西，叶修本来是看不看都无所谓的。怎奈陈果对兴欣成立后的首个新赛季十分看重，守着点在训练室里开了投影仪，说是新赛季新气象新起点，一定要让战队成员们共同感受一下职业联赛的氛围。叶修看着老板娘忙前忙后的样子，将手插进裤兜里，跟一旁眯着眼喷云吐雾的魏琛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微笑了起来。 　　就像所有意指冠军的队伍一样——在9月1日这天，尽管旅程远了点，前途似乎也渺茫了些，草根军团兴欣号还是满载着梦想，从自己的港口正式启航。 　　 　　不过这个启航的致辞实在是……让人有点提不起劲啊。 　　周泽楷说完“开始”这两个字后，挺慎重地弯腰一躬，然后就从主席台侧面下去了。 　　“这就算完了？”包子问。 　　“应该是完了。”见识过周泽楷发言风格的唐柔说。 　　“宣布什么东西开始之前，不是都要先打个招呼的吗？”包子努力回想了一下，模仿道：“尊敬的领导，各位来宾，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 　　“大概包含在他沉默的半分钟里了吧。”安文逸扶了扶眼镜。 　　“前略，天国的招呼君。” 　　包子立刻跟进，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日和用语。没过几秒，他又看出蹊跷来了： 　　“还是不对啊，我看那些报纸网页上，报导新赛季的大标题都挺长，比如《荣耀职业联盟第九赛季的龙争虎斗正式拉开序幕》什么的。” 　　“包子记性不错哈……” 　　为了不让包子把这个再讨论一百年也不会有建树的论题继续下去，陈果只好亲自上阵转移话题。 　　“那是，哈哈哈哈。老大上次也说我记性好来着，招式看几遍就会——是不是，老大？” 　　“是是。”叶修嘴里应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投影屏。 　　 　　周泽楷发言的讲稿，其实是冯主席亲自审批的。除了必要的致意和致谢外，总共也就只有“荣耀职业联盟第九赛季正式开始”这么一句话。虽然还是被联盟第一闷蛋给前略了，但加上他沉默的时间，跟原先预计的用时也差不了多少。 　　这会儿周泽楷是致完辞了，仪式的时间却还得撑足。官方早有准备，在开幕式上增加了粉丝互动环节，事先从粉丝来信中抽出了十名幸运观众，可以任选一家联赛战队，当场获得该战队全体成员的签名。 　　包子他们插科打诨的当儿，第一位幸运观众已经抱着签名下来了，记者立刻举着话筒迎上前去： 　　“这位幸运的小姐，刚才我们都看到了，她得到的是上届冠军，轮回战队的全体签名——小姐你好，能把签名展示给电视机前的观众看一下吗？” 　　那个姑娘看上去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脸红红手抖抖地拿出签名板，显然是还未从近距离接触偶像的激动中缓过劲来。记者又问道： 　　“能跟大家说说你现在的心情吗？” 　　“我，我太高兴了……”姑娘一副快要喘不上气的样子，“大神们都特别亲切，我问泽楷大神能不能在签名之外加上我的名字，他就看着我点点头，啊我简直都要窒息了……” 　　摄影师立刻给了那块签名板一个特写，重点放在周泽楷的签名上—— 致李茗秋 周泽楷 　　魏琛对联盟这些讨粉丝欢心的举措，一向的观点是“只要没让老夫和老夫的战队出上风头，就是闹剧！”他见叶修专注地望着投影屏，便也往那块签名板上瞄了一眼，顺口批驳道： 　　“切，就只有‘周泽楷’三个字还能勉强见人——哟，这小子的‘秋’字也还凑合嘛……” 　　电视里还在继续采访下一位、再下一位幸运粉丝，叶修却是回过头对陈果说： 　　“接下来大概都是互动娱乐环节了，不如继续训练？” 　　“哦，好的。大家加油！”陈果应道，随即握紧拳头大声给自家战队打气。 　　“加油。”叶修说。 　　“那还用说。”魏琛说。 　　“嗯，加油。”这是唐柔。 　　“加油！加油！加油！要不我去找面旗子，写什么好？‘兴欣加油’？”包子。 　　“我会加油的。”乔一帆抬起头，认真地说。 　　“加油。”安文逸。 　　“……”莫凡在角落静静地看着屏幕，面无表情。 　　“我一定加油，争取不拖大家后腿……”罗辑小声说。 　　“哈哈，有我罩你，肯定没问题。要使劲加油，才对得起老大对得起我知道吗！”包子胳膊一抡揽上罗辑肩头，压得他整个上半身都趴了一下。 　　 “大家先练着，我上去抽会烟。”叶修站了起来。 　　“有你这样当队长的吗？带头破坏队形！”魏琛笑骂。 　　 　　叶修走进跟魏琛共用的那间宿舍，摸出钥匙打开了床头小立柜的门。 　　他是个不怎么修边幅的人，就算重视的东西，也是比较随意地搁在一起，反正需要时能找到就行。 　　那个柜子里乱糟糟地堆着他获得的各种荣耀证书，三套冠军鼠标和冠军键盘，陶轩当年送的一叶之秋初版手办，苏沐橙送的一些小玩意儿……还有刚被苏家兄妹收留那会儿，苏沐秋亲手挂在他脖子上的出租屋钥匙。 　　在柜子一角躺着一个塑料袋，里面塞着从他开始有意寻找无奏的信以来，收到的全部明信片。 　　叶修随手抽出一张。 　　 　　叶秋大神，加油。 　　 　　再抽出一张。 　　 　　叶秋前辈，加油。 　　 　　再一张。 　　再一张…… 　　 他认识周泽楷的那个“秋”字。 * 化用原著梗。 ACT 12 　　“嘿，刚出的电子竞技周报看了吗？” 　　吴启一手抓着报纸，一手端着盘子，小腿别着椅子脚，保持着坐姿从自己那桌连人带椅蹭到邻桌。 　　“盘子托稳一点，锅贴的油都快滴下来了。”吕泊远一脸嫌弃地往旁边移了移，给吴启腾了个位。 　　“兴欣赢了无极，这期做了专访。”吴启把盘子往桌上一搁，挥了挥手中的报纸。 　　“哪里？我看看。”吕泊远放下粥碗。 　　“这消息没什么好惊讶的吧。”同桌的江波涛说。 　　“也是。”吴启表示赞同。 　　兴欣战队有叶秋坐镇，这在职业圈差不多是家喻户晓的事。虽然官方宣称君莫笑的操作者不是叶秋而是叶修，但围观了夜雨声烦和君莫笑PK的职业选手们可不会被烟雾弹蒙蔽。 　　轮回的主力队员，大多没有经历过叶秋横扫联盟的时代。可是那些耳熟能详的传说，值得反复推敲的视频记录，乃至前辈们提起叶秋时格外认真的态度，都彷如冰山出水的部分，暗示着他们所不了解的斗神，是怎样一个根植于荣耀的庞然大物。 　　无极战队，作为曾经的职业队，水准自然是寻常挑战赛队伍不能比拟的。然而败在叶秋——哪怕是领着一群草根的叶秋——手里，似乎也不怎么令人意外。 　　 　　 “哎呀，是那个大美女寒烟柔！” 　　吕泊远浏览了一下兴欣的成员介绍，随即就四处张望着寻找杜明的身影。这个在第六届全明星周末上亮过相的姑娘，论美貌，论犟劲，确实令人印象深刻，可要说深刻到一年后还让人记忆犹新……绝对是队友那郁闷的经历所致。 　　“别找了，我出门时那家伙还在床上赖着呢。”吴启说。 　　“说起来，当时把杜明虐得最惨的还是叶秋啊。”吕泊远翻着报纸说，“就这么点？完全没提到叶秋嘛。” 　　“人现在到底是叶秋还是叶修都不知道呢，要怎么提？神秘选手A？”吴启咬着锅贴含糊地说。 　　吕泊远正要跟着调侃两句，头一抬不由得吓了一跳： 　　“哎——队长？” 　　只见原本坐在江波涛右侧、跟他隔着整张桌子的周泽楷，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紧挨着他的座位上，正定定地望着那份报纸。 　　“队长，你要看？” 　　周泽楷点点头，接过吕泊远递上的报纸，认真地读了起来。 　　 　　这其实是件挺稀罕的事。 　　轮回的队员都知道，周泽楷有很严重的起床气。不过跟旁人的恶形恶状不同，他的起床气就一个表现： 　　呆。 　　当然啦，呆是周枪王场下的常态。但他平时的呆只停留在脸上，脑子里还是挺清楚的；刚睡醒这会儿却是连头脑都混沌一片，常常是早饭吃得差不多了，眼睛都还是直的。 　　吕泊远跟吴启默默地对视了一眼，一起去看仍然坐在原位的江波涛。后者淡定地冲他们笑笑，往荞麦窝窝头里填了筷梅干菜。 　　周泽楷把那篇版面比豆腐块大不了多少的报导看了两遍。 　　兴欣对无极的结果，其实他昨天晚上就知道了。虽说联赛正式开始，战队的训练备战并不轻松，但每逢周五，他都会在临睡前关注一下挑战赛的情况。 　　兴欣淘汰无极战队，搁那些普通群众眼里，可以说是一次了不起的胜利。比赛刚结束没多久，论坛上就有人开楼讨论，还上传了全程录像。粗略浏览过赛况讨论后，周泽楷直接把视频拖到擂台赛后半，开始观看君莫笑的一挑三大逆转。 　　伴随着“荣耀”二字的跳出，人去也倒在了赛场上，周泽楷却没有关掉视频。他的目光移向显示屏一侧的对战角色状态栏，定格在君莫笑即将见底的蓝条上。 　　无极战队消耗君莫笑法力的意图，人去也的坚持与努力，他都看得很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他能想象，当一切尘埃落定，人去也背后的那个操作者，会感到怎样的无力与绝望。 * * * 　　 　　难以想象得强。 　　——这曾是每个初入联赛的新人，在第一次直接面对斗神时，都会感受到的压力。 　　周泽楷也不例外。 　　他记得那是第五赛季的常规赛第三轮，轮回客场对嘉世。他在擂台赛第二个上场，以10%的血条损耗，战胜了还剩大半生命的嘉世第二位擂台选手。 　　然后，他就在嘉世粉丝掀天的欢呼声中，看着一叶之秋手提却邪，出现在比赛地图的另一端。 　　 　　按媒体的说法，那一局周泽楷发挥出色，输人不输阵。最终倒下的时候，他带走了一叶之秋50%的生命，以新人来说是相当不错的成绩。虽然整场比赛的最终胜利者是嘉世，但在赛后评点上，牙尖嘴利的评论员们纷纷向周泽楷奉上了赞语。 　　次日，周泽楷在电视上看到了那天赛后访谈的重播，嘉世队长一如既往地避而不见，人气美女苏沐橙倒是出席了记者招待会。当记者请嘉世的三名选手谈谈对轮回新秀的看法时，苏沐橙对着话筒笑笑，忽然提起了某位不在场的人： 　　“周泽楷的话，叶秋专门提到过他哦。” 　　记者们的眼睛睁大了，电视机前周泽楷的眼睛也睁大了。 　　“嗯……技术过硬，心态良好，进退有度，非常优秀的新人。”苏沐橙慢悠悠地复述了一遍某人的原话。 　　周泽楷是在下榻的宾馆里收看记者招待会的，当时的轮回队长、一枪穿云操作者张益玮跟他同住一间。听到电视里的问答，张益玮回头瞅了一眼，伸手就拍上了后辈的肩。 　　“看你开心的，脸都红了。老实跟你说，他跟苏沐橙闲聊那会儿我正好路过，后面可还跟了一句呢。” 张益玮拍了拍后辈的肩头—— 　　“可惜遇上的是我。” 　　周泽楷愣愣地望着电视屏幕，张益玮似乎又唠叨不少了诸如“那张嘴真是太欠了”、“最后擂台赛还不是输给我们”一类的话，他却都没有再听进去。 　　 　　后来轮回因为他而强势崛起，一枪穿云成为了他的角色；后来他被誉为荣耀第一人，手中的神枪手亦封神为枪王；再后来他冠军加身，俱乐部和联盟只恨不能罗列出更多的荣誉安在他头上。 　　他始终记得那一天，记得一叶之秋手提却邪，出现在地图另一端的样子—— 　　就像传说。 　　就像无数次梦中所见的身影。 　　就像他憧憬了那么久、那么久的神话。 　　 　　有一句话，当年他没法对叶秋说，现在也不会对叶修说。 　　前辈，我一直都很高兴，真的很高兴……遇上的是你。 * * * 　　 　　关上视频后，周泽楷又在电脑前坐了一会儿。 　　他想向叶修道贺。挑战赛第二轮的胜利，对叶修而言也许只是战争的开始，可他非常想说一声“祝贺你”。每一次胜利，都意味着叶修重返联盟的时刻更近了一点。每一次胜利，都值得一声真诚的“祝贺你”。 　　最后他还是打开无奏的邮箱，给君莫笑发了一封邮件。 　　 　　> 叶修前辈，加油。 　　 　　曾经拉近到可以闲话家常的距离，一夜之间又回复成初始状态。 　　在袒露了暗藏的心意后，他开始担心过多交谈会引起叶修的反感，更怕会影响对方备战的心情。叶修说要慎重考虑他的告白，他百分之一百地相信，而越相信，就越不希望自己的举动给对方带来任何困扰。 　　他减少了发件次数，邮件内容也变得单调起来。一句加油他对那个人说了八年，用笔，用纸，用键盘；在信上，在邮件里，在心底最深处，在每一句不通过声带的默念中。 未得到答案之前，除了这句话，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就这样，日子在挑战赛和常规赛的交错间一天天过去，11月18日，荣耀官方发布了重磅消息： 　　三年未动的等级上限，将在12月3日周年庆的0时，提升到75级。职业联赛停赛一周迎接更新。 比赛中要使用的账号卡，早在12月2日停机维护之前，就交给了俱乐部的代练人员。历经一夜苦刷，直到次日职业选手们起床，准备在网游里开始一天的历练，才返回到本人手里。 　　周泽楷登陆游戏，loading过后，就见一枪穿云银装全摘，背包里放满各种药剂，正站在通往列屏群山的传送点旁。 　　扫视过人物状态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点开榜单，查看各大副本的首杀记录。一眼扫下来，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兴欣二字。轮回的其他人此时也基本登陆完毕，大家关心的事都差不多，杜明那边已经率先发出惊叫： 　　“哎哟，兴欣屠榜啦！” 　　“有叶秋这样的大神坐镇，不难想象。”方明华说。 　　“三界六道之前密我了，问我们有没有副本计划。”江波涛这句是对周泽楷说的。 　　“嗯……” 　　周泽楷当然明白俱乐部公会希望战队做什么，当下就开始仔细浏览榜单，搜寻还没被拿下的首杀。不过与此同时，他也在有点走神地想着另外一个问题—— 　　看来叶修前辈，一整晚都没休息啊…… 　　君莫笑伙同王不留行刷完一个20人副本的首杀后，终于在俱乐部公会的弹冠相庆中下线了。接下来职业选手们抢记录的抢记录，熟悉更新的熟悉更新，一转眼就到了午休时间。 　　周泽楷退出游戏，犹豫再三，还是登陆了无奏的QQ号。 　　收件箱里躺着君莫笑对上一封加油邮件的回复： 　　 　　< 谢谢。 　　 　　后面附了一个戴墨镜得意笑的表情。 　　无奏的信写得简单，君莫笑的回信也跟着简单起来了。一来二去之后，叶修开始在信里附带一些QQ表情。虽然只是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gif图，却让平淡单调的邮件往来多了一丝调侃的味道。 　　多亏了这些表情的暗示，周泽楷才能肯定，叶修并没有因为那次告白就排斥自己的意思。 　　只要一想到这份不动声色的细心，是来自那个看上去散漫又随性的叶修前辈，他就觉得每一个圆滚滚傻乎乎的QQ表情都可爱极了。 　　他点开发信页面，往主题栏里键入在心里盘桓了一上午的话： 　　一年了。 　　 　　> 嘉世宣布叶秋退役的消息，到今天就满一年了。 　　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呢？感叹？祝福？欢迎回归？可是以前辈目前的处境来看，这个赛季是不可能参加职业联赛了…… 　　望着输入框里闪动的光标，周泽楷的眉心拧成了一个结。最终，他在之前那句后面又加了一行字： 　　 　　> 快回来吧，前辈。 　　 　　叶修的回信是傍晚才到的，联系君莫笑下线的时间，多半是一觉睡醒了。 　　 　　<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时间真快啊。 　　这么说起来，跟你通邮件，到今天为止也满一年了。 　　周泽楷瞪大眼睛，微微张开了嘴。 　　他在电脑前怔怔地坐了好半天，才如梦初醒般地欺近屏幕——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两行字看得更清楚一点。谁料手肘一动，正好碰翻了搁在桌沿的茶杯。 　　——砰！ 　　“什么声音？” 　　“杯子打了吧——队长？” 　　“啊！没事吧，队长？” 　　“小周？烫到没？” 　　 “……没事。”周泽楷在一片关切的问询中低声说。 　　谁也不曾发现，他缓缓地、浅浅地、毫无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ACT 13 　　凌晨两点，叶修逐一关掉摊满屏幕的资料文档，放松身体仰靠在电脑椅上。他张开左手的拇指和无名指，分别压住两边太阳穴，用力地按了几下。 　　疲惫像上涌的泥浆，灌进四肢百骸，牵扯着全身的神经末梢，扯着他的意识一点一点往下沉。 　　该说是年纪大了，还是最近熬太狠了呢？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叶修苦笑了一下，抹了抹脸，重新坐直身体，开始进行每天关机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 　　打开邮箱。 　　 　　< 叶修前辈，早点休息。 　　 　　无奏的邮件已经等在那儿了，发件时间是前一天晚上11：02。参照大部分现役选手的作息习惯，很可能是临睡前发的。 　　……这家伙啊。 　　叶修用右手撑着下颌，眯起眼睛盯着屏幕，左手习惯性地在桌面上摸索了一下，抓住了烟盒。 　　 　　< 注意身体。 　　 　　这是那封邮件的第二句。本来就只有两句话的正文，却在上下句之间空了两行。如果不是熟知无奏的邮件风格，叶修多半要以为这人偏爱梨花体。 　　这小子……大概是犹豫着想说什么，结果出于某种顾虑，又给略缩成了现在的样子吧？ 　　其实呢，那点小心思真的很明显。 　　叶修叹了口气，把夹在指间的烟又塞回到盒中。毕竟已经准备关机睡觉了，也不差这一根。 　　抽烟伤身，这个理儿苏沐橙念过，老队友们念过，陈果更是念了不知多少次，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一来陈年积习，二来这阵子为了战队训练和材料收集，他比嘉世刚成立那会儿都要拼，精神力再强悍，没烟提神也撑不下去。 　　这些原因并不难想见，就连向来操得一颗老妈子心的陈果最近都不太提了，只是更加关注起队内伙食的营养搭配。而一直小心翼翼拿捏着距离、担心却又不敢过分靠近的无奏，却是连“少抽点烟”这句话，都没办法直白地说出来。 　　 　　无奏…… 　　叶修闭上眼睛，试图在脑海里勾勒出现任荣耀第一人的样子。 　　……周泽楷。 　　 　　像从前的莫凡那样，一心只泡网游、不知职业联盟为何物的玩家固然存在，但对当今荣耀圈的大部分人来说，不知道周泽楷长啥样，你好意思说自己是个荣耀迷吗？看过这个赛季的直播没？每逢中场进的第一条广告你以为是谁代言的？ 　　从周泽楷出道到叶修退役，可是有着扎扎实实的三年多光景，新旧两位第一人照面早不止一次两次了。再加上周泽楷原本就外形出色，他的形象，自然也比一般的新生代大神更令人印象深刻。比如说—— 　　场下偶遇时，带着几分局促点头微笑的样子。 　　上节目被问到有没有喜欢的人，红着脸说嗯的样子。 　　全明星周末开场前，举着望远镜在观众席上找人的样子。 　　因未尽地主之谊沮丧，又因共进午餐而欣喜的样子。 　　一杯果汁为敬，目光直率又坚定的样子。 　　接过象征荣耀的冠军奖品，眼角眉梢里都透出喜悦的样子。 　　这些全部都是周泽楷。 　　也全部都是无奏。 　　 　　如果说无奏崇拜一叶之秋，是从第一赛季开始的，那么周泽楷喜欢叶秋，或者说叶修，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叶修食指在烟盒上敲了敲，压抑着想要来一根的欲望。 　　一旦知道了那个ID背后的人是谁，许多原本只是理念上的认知，就如同插图故事一般配上了画面—— 不断寄出明信片，短短六个字练了一遍又一遍的少年。 初登职业赛场，在不断进步的队伍里成长着的新秀。 第一次发来邮件，心急之下用两个惊叹号传达关切的后辈。 约定联赛相遇时表明身份的卫冕冠军队队长。 七夕活动被系统开了个大玩笑，告白后邮件却重归简短的青年。 还有一封邮件只有两句话加两排空行，连担心都担心得十分谨慎的…… 无奏。 　　这些全部都是无奏。 　　不能否认，这些也……全部都是周泽楷。 　　 　　叶修睁开眼，望着显示器屏幕发了一会儿呆，随手打开了荣耀官网的联赛主页。TOP图是一张神枪手角色的COS照，黑礼帽灰风衣，一手拉低帽檐，留给人们一个半掩的侧颜，一手握着左轮手枪，枪口笔直地指向屏幕外。 　　脸虽然只露了一半，但点进来的人都知道，这位Coser正是卫冕冠军队的队长。 　　同时也是场上号称对手无解的枪王，场下号称记者无解的大神，场外……给叶修写了近九年信的无奏。 　　所有那些模糊的、清晰的、真实的、臆想的面孔，在这一刻都重叠到了一起。 　　 　　沉默的青年直言心意，就像一枪穿云那黑洞洞的枪口，不加保留不带掩饰不留后路，静静地对准了叶修。 　　饶是老奸巨猾没下限的荣耀教科书，在这种感情面前也不过一个新手罢了。拒绝吧，于心不忍；答应吧，又没做好心理准备。叶修不由想起那次和陈果唐柔一起看《荣耀永恒》，老板娘吐槽周泽楷太过纯情，而他开玩笑说纯情是好事，注意力容易集中。 　　只是……都集中到自己这边来的话，就有些手忙脚乱了。 　　 　　“真是场上场下都让人头疼啊。” 　　叶修用极低的声音自语着，切回了邮箱界面。 　　 　　>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当然会注意的。 　　对了，听说第一把75级的银武就出在你们队，恭喜啊。你们队长虽然不爱说话，但确实越来越有荣耀第一人的样子了。 　　 　　他按下发送键，想象着周泽楷看到邮件后可能露出的表情，带了点报复心理地坏笑起来。 　　 * * * 　　线下赛抽完签到正式开打的这段日子，去网游里帮忙的职业选手被兴欣骚扰了个遍，纷纷控诉某人真是闲得蛋疼。可事实上，这是叶修自兴欣战队成立以来，最辛苦的一段时期。 　　训练计划要制定，更要带队执行；野图boss的争抢也不能放松，不仅要扩充自家库存，还要努力扯嘉世的后腿；线下赛可能遭遇的对手都要分析，线上比赛的录像已经翻来覆去看了N遍，嘉世的重要赛事更是熟到随便拖一帧都能说出大概在第几分的地步……总之就是开发部后勤部网游部兼战队队长的事全给他包圆了。 　　当线下赛终于开始，叶修的身份大白于众，嘉世趁机掀起舆论狂澜的时候，这位风口浪尖人士真的是连一丁点还击的意思都没有——挑战赛都忙不过来了，难道还陪你们打嘴皮子仗？ 　　但陈果不这么想。 　　这位性情直爽的老板娘，如果遇到什么不平事，那是一定要吼出来的，更何况这个屎盆子还是扣在自家战队的队长身上。于是她气势汹汹地跑去论坛发帖，有选择性地公开了部分事实，希望能挽回一点舆论走势。 　　接下来整整一晚，她都在被不明真相的群众排着队狂喷，好几次看着刻薄的回复气到差点哭出来。 　　这件事她没跟兴欣的人说。毕竟叶修一早就给大家打了预防针：不要去看那些嘲讽，安心备战。看不下去硬要去论坛发帖是她的个人行为，她不想因此影响到其他队员的心情。 　　在被安了一头“秋狗”、“高级黑”之类的帽子之后，陈果终于放弃了争辩，心情低落地关机睡觉去了。她彻夜辗转不得安眠，第二天一早又自虐一般地打开论坛，点开了昨晚发的那个帖子。 　　“啊——！” 　　“怎么了，果果？” 　　唐柔和陈果睡同一个宾馆标间，这会儿正准备出门去叶修那边参加战术研讨，听见老板娘惊叫，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没什么没什么。”陈果一叠声地说，“你先过去参加讨论吧，我马上就到。” 　　唐柔见她不想说，也就不再追问，笑了笑走出门去，留下陈果一个人瞪着电脑。呆了一会儿之后，她点开君莫笑的QQ，从网页上截了张图发过去。 　　 　　荣耀官方论坛是有“给楼主点赞”这个功能的，虽然贴子里只显示点赞次数，但楼主本人可以从后台查看到给自己点赞的ID。 　　陈果昨天郁闷下线，没想到今天起床一看，主楼下面多了十来个“赞”，显然是有人在支持自己的观点。她兴冲冲地调出后台，刚一打开点赞者的名单，就惊讶地叫出声来。 　　战队有时候也会以论坛为媒介宣布一些事，所以很多知名角色的论坛ID都是老早就被俱乐部抢注好的，还会随着角色的交易变更使用权。简单来说，角色由谁操作，相应的论坛ID也就掌握在那个人手里，因此眼下这份点赞的名单可谓是华丽得让人头晕目眩。 　　沐雨橙风。 　　夜雨声烦。 　　索克萨尔。 　　………… 　　大漠孤烟。 　　陈果愣住了。那个从第一赛季起就跟叶修针锋相对的霸图队长，以脸凶和脾气直闻名的韩文清……居然也会在听说了老对头的腥风血雨后，默默地上论坛为真相点一个赞吗？ 　　石不转。 　　百花缭乱。 　　冷暗雷。 　　王不留行。 　　………… 　　一枪穿云。 　　看到现任荣耀第一人的ID，陈果不由得又愣了一下。叶修有时会提到其他职业选手的事，从语气和频率上，她多少能听出来哪些人跟叶修交情比较好，或者说相对熟悉。而周泽楷……没记错的话，被提到的频率可是相当低啊，还不如自己拿枪王访谈当笑料的次数多呢。 　　看来周泽楷果然是个潜藏的斗神粉！陈果暗自下了定论。 　　她把那条名单拖到底，在一溜闪瞎眼的著名ID下面，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透明。 　　无奏。 　　——谁啊这是？ 　　不过陈果也没细究。大神也好，小透明也罢，只要是支持她的观点，支持兴欣，支持叶修的，她都真心实意地感激。 　　 　　叶修那家伙，看不出来人缘还不错啊。 　　陈果高兴地想着，觉得这份来自昔日同伴或者对手的支持，无论如何都应该让叶修知道。于是她拖出叶修的QQ，把这份名单截图发了过去，又略去自己被炮轰的那些事，简单提了几句名单的来历。 　　她并不知道，正在整理视频准备给战队成员开会的叶修，点开她发来的东西后，先是微笑了一下，而后就破天荒地握着鼠标开始发愣，直到包子高喊着“老大”冲进门来，才摇摇头关上了聊天窗。 　　她更不知道，叶修在望着相距不远的“一枪穿云”和“无奏”时，莫名地想到了很久以前盛行的灌水打油诗： 　　大号复小号，账号何其多，就算这么多，只顶你一个。 　　 　　“嘿，老大，我是不是第一个到的？”包子进门就咋呼上了，顺便一屁股坐在靠门的那张床上。 　　“卧槽，你压到老夫的脚了！”躺在床上摆弄笔记本的魏琛鬼哭狼嚎。 　　“不对，你的脚是被我掀开的被子压住了。有这么疼吗？难道我掀被子的时候用了内力？”包子满嘴跑火车地说着，忽然注意到什么似地大叫起来—— 　　“老大，你怎么笑得这么……” 　　他搜索了半天词汇库，愣是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那边魏琛已经毫不客气地接口道： 　　“一脸发春样。” ACT 14 　　“《论叶秋来轮回的十大理由》。”吴启点开荣耀官方论坛战队区轮回版首页最火的帖子，大声念道。 　　此时正值午休，轮回的几位正选都没有睡午觉的习惯，集体窝在休息室里上网加闲扯。杜明一边吭哧吭哧地啃着餐后水果，一边翻了个白眼： 　　“来点新鲜的行不行？昨天李迅才在群里贴了《论叶秋来蓝雨的十大理由》，问喻队蓝雨是不是真的要签叶秋。” 　　“据说在霸图版发《论叶秋来霸图的十大理由》的那位，当天就被霸图粉骂了70多页，最后版主在群众要求下封了他IP。”吕泊远也凑了过来。 　　虽然大多数嘉世粉在俱乐部的煽动下将矛头指向了叶秋，但也有不少叶秋个人粉，以及待见叶秋实力的其他战队粉，对这位昔日王者的复出持欢迎态度。只是没什么人看好兴欣获胜，都在七嘴八舌为叶秋的去向支招。 　　 “就算退役一年，叶秋的影响力还是很可怕。”方明华感慨着，“嗯，霸图粉的积怨也很可怕。” 　　 “叶修。” 　　在队内聊天中总是扮演旁听者角色的周泽楷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尽管不是人人都像江波涛一样点满了沟通天赋，可这些年相处下来，轮回队员们对周泽楷的掐头去尾版发言也有了一定解读能力。方明华只稍微愣了一下，就明白了队长的意思： 　　“哦对，不是叶秋是叶修了……真不习惯啊。” 　　“兴欣今晚应该是对玄奇吧？必须拿到8分才能出线，形势堪忧哎。”吕泊远浏览了一下挑战赛积分榜后说。 　　“玄奇之前对操盘手，单人赛事上丢的3分，应该是有意为之。”江波涛分析道。 　　“张队这一手真是……”方明华摇了摇头。他跟周泽楷同一年加入轮回，当时的队长还是张益玮——也就是现在的玄奇教练。虽说对方是曾经的队长，但是靠放水来获取积分上的优势，这种做法始终有违竞技精神。 　　“会赢的。”周泽楷说。 　　这下子全体队员都转过头来瞪着他们的队长了——略不科学啊这个发言频率。 　　“队长是说……兴欣能出线？”杜明问。因为唐柔的缘故，他时不时也会关注一下挑战赛程，兴欣所面临的局势实在说不上乐观。 　　周泽楷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从俱乐部公会的叫苦连天里，从职业选手烦不胜烦的抱怨间，从君莫笑那些发信时间多在凌晨的邮件中，从线下赛转播偶然拍到的、叶修明显消瘦的脸颊上——他能看出叶修为挑战赛做了大量准备，付出了很多。 　　比他所能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挑战赛是千军万马之下的独木桥，叶修赌上整整一年时间，以近似挥霍的程度消耗着所剩无几的职业寿命。那人选择了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回头。 　　胜与负的后果都将留待赛后分解，周泽楷知道，叶修在赛前思考的只有——只会有——一件事，那就是如何取胜。 　　这是强者的绝对自信，也是愚者的无匹勇气。 　　在这样的自信和勇气面前，哪怕只是问一句“如果输了你该怎么办”，都近似于亵渎。 　　他只能奉上祝福与信任。 　　 　　周泽楷有时会想，多年前他在那么多光芒四射的角色中迷上了一叶之秋，并不仅仅因为他名声最响、胜率最高；更因为那个角色背后的操作者从不迷惘，从不怯懦，从不退缩，从不患得患失，一往无前地追寻着胜利。 　　龙牙， 　　天击， 　　落花掌， 　　圆舞棍， 　　豪龙破军， 　　怒龙穿心， 　　伏龙翔天， 　　一叶之秋施放的每一次攻击、每一个技能，都在身体力行地诠释着这个游戏的真谛—— 　　胜利即荣耀。 　　 　　而这份坚持与执着，就是电子竞技本身的荣耀。 * * * 　　兴欣赢了。 　　并且一直赢了下去。 　　10:0横扫玄奇出线，继而八强赛中大胜诛仙。 　　再然后，那场许多人看来等同于奇迹的胜利，就在孙翔的黯然退场中，在全场观众屏住呼吸的等待下，安静地降临了—— 　　像是一百个意料之外，又像是一千个情理之中，伴随着系统机械的播报音，降临在兴欣队员们的头上。 　　 荣 耀！ 　　 　　两个全息投影的大字牵动着所有观众的目光，而后掀起兴欣粉丝团狂热的呐喊。所有的忐忑，所有的紧张，所有的期待，所有在面对嘲笑和不利赛况时生出的压抑，都在这一刻尽数爆发，而后被那份苦尽甘来的荣耀涤荡一空，只留下欣喜和自豪。 　　这正是来自胜利的魔力，生生不息，纯粹而热烈，公平地路过每一个有准备的人。 兴欣对嘉世的这场挑战赛在B市举行，引发的关注度不下于常规赛任何一场重要赛事，连豪门微草的三位主力干将都趁地利之便跑去现场观战了。5月30日这晚，轮回战队也提前结束了训练，全员一起观看决赛直播。 　　当孙翔操纵的一叶之秋从团队赛场上消失时，轮回休息室就像冷场的直播解说间一样寂静。直到现场的兴欣粉丝团发出第一声欢呼，杜明才一巴掌拍在吴启大腿上，兴奋地叫出声来： 　　“卧槽！他们真的赢了！！” 　　“卧槽！老子的腿！！”吴启惨叫。 　　大家都乐了，周泽楷在一片哄笑声中站起身。 　　“洗手间。” 　　他低声解释道，趁队友们忙于消化兴欣的胜利，飞快地走出门去。 　　 　　周泽楷几乎是用跑的冲进了茶水间，顺手关上门，然后呼吸急促地靠在上面——不是走得太快，而是因为从心底漫上来、把整个心口浸得发酸，又似乎要胀裂胸腔的激动。 ——赢了。 ——赢了！ ——兴欣赢了！ ——叶修前辈赢了！ 　　这份喜悦在他心头翻涌，带着些许感同身受的骄傲，冲击着他的声带。仿佛不说出来，就会直接在胸膛里爆开。 　　“赢了……” 　　周泽楷喃喃地重复着，仿佛说给自己听，又仿佛是说给远在B市的那个人听。他仰起头，向后靠在门上，紧接着又闭上双眼，两手同时握拳，用力抵了一下身后的门板： 　　“前辈……赢了！” 　　方才从电视上看到的林林总总，此刻在他眼前走马灯似地晃过。 　　使出遮影步的顶级技巧，却被解说视为理所当然的叶修。 　　因苏沐橙的赛位安排而愤怒，直接越席质问陶轩的叶修。 　　还有比赛结束后，在粉丝的喧闹、解说的疑惑、镜头的追逐之下，静静笑着的叶修。 　　那个强悍的、温柔的、淡定的，叶修前辈…… 　　终于要回到这个荣耀的赛场上来了。 　　 　　周泽楷觉得喉咙痒痒的，不经意间，声音已自然而然地溜出嘴唇，带着笑意在茶水间里回荡—— “叶修前辈，祝贺你。” * * * 　　挑战赛的决赛在周五举行，次日是常规赛例行赛事。直到周六晚上比赛结束，周泽楷才有空去浏览关于兴欣和叶修的消息。 　　不过所谓消息……也就等于消失的讯息。 　　兴欣战队和兴欣粉丝团的成员，居然就那样大摇大摆地放了联盟和媒体的鸽子。严阵以待的记者招待会上，人们除了“咚”一下昏倒在地的崔立，连个跟兴欣沾边的人都没见到。据说某个倒霉催的联盟工作人员，一晚上给兴欣网吧以及能找到手机号的相关人士打了四五十个电话，愣是没有一个被接听。 　　到了周六，记者们终于联络上了兴欣战队的美女老板，可她全盘谢绝了所有采访叶修的要求。 　　“我们的队长需要好好休息一下。”陈果微笑着，对记者这样说。 　　前辈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周泽楷看到这段报导之后，对陈大老板的好感度涨了起码五个百分点。 　　兴欣胜嘉世这一战实在抢眼，很多职业选手都是一得闲就开始关注各方报导。结束新闻发布会返回宿舍的路上，轮回的队员们都在忙着用手机刷新各大电竞网站的首页。 　　“这个兴欣战队，还真是全体学会了叶秋的蒸发大法啊。”方明华笑着说。 　　周泽楷回过头呆呆地看着他。 　　“哦，是叶修——又忘记了。” 　　方明华认为自己这次领会得相当好，简直就是秒懂。可一看周泽楷，还是那副呆呆的样子，好半天才吐出四个字作为补充： 　　“不是有意……” 　　这句话的听译段位就有点高了，非江波涛出马不可。 　　“小周的意思是，兴欣并不是有意要避开媒体？” 　　“庆祝，休息。” 　　“你是说他们一夜狂欢后休息了整整一天？” 　　“嗯。” 　　轮回战队的其他成员纷纷用景仰的目光看着江波涛。 　　周日，接连在兴欣和嘉世那里吃了闭门羹的媒体们终于重振旗鼓，一齐发布重磅新闻： 　　 　　《一代大神，离开嘉世后流落网吧！》 　　《荣耀教科书的退役生活——当网管？住狗窝？》 　　 　　所有当日出刊的电竞报刊，都在头版头条刊登了类似的文章，还不忘配上“狗窝”的细节照片：仅仅只能容纳一张床的空间，凌乱的杂物，要踩在凳子上才能够到的狭小气窗…… 　　周泽楷静静地盯着那组照片，几乎要把报纸看出两个洞来。 　　兴欣网吧为战队践行的免费上网活动很是火过一阵，大家自然都知道叶修退役后是跟这家网吧搭上了线。但又有谁能想到，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从零练起了一个散人号，东拉西扯起一支老手新手大杂烩般的战队，一步一步经营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草台班子？ 　　叶修不在乎，不等于那些在意、关心、支持他的人也不在乎。 　　 　　各家媒体抓住这个机会，向许多职业选手进行采访。有家电视媒体正好在轮回拍一期特辑，栏目主持人直接就把话筒递到了周泽楷鼻子底下。 　　然后，摄制组全体就惊讶地看见，那个虽然寡言、但一直以脾气好著称的轮回队长，在镜头前紧紧地蹙起了眉。 　　“不应该。” 　　他的声音清晰有力。 * * * 　　周日当晚，训练结束回到寝室后，周泽楷在电脑前犹豫了好一阵，最终还是点开了网游登陆框。 　　从周五开始，职业选手群里试着用关键词弹叶修的人不知有多少，但君莫笑的QQ似乎一直没有上过线，自然也没有发邮件给无奏。如果之前关于兴欣狂欢和休整的猜测正确，周泽楷觉得，前辈今晚或许会以荣耀玩家特有的方式，来宣泄胜利后的喜悦。 　　散人君莫笑果然在线。 　　互相加过好友的玩家，可以选择向对方开放“查询好友所在位置”这一功能。叶修显然是在无奏的好友设置里勾选过这一条，从自己的好友界面上，周泽楷能看到君莫笑正呆在修正场的1324号房间里。 　　房间设有密码，他想起旁观叶修和黄少天PK的那次，于是尝试着输入1324——Bingo！地图读取结束后，就见君莫笑穿着一身头重脚轻的装备，背着千机伞，静静地站在竞技场中央。 周泽楷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想让无奏面对面地向君莫笑说一声恭喜，无论如何，角色之间的对话总是比单纯的邮件交流来得直接，也更贴近。 他想问叶修累不累，休息过后有没有好些，哪怕会收到调侃性质的回答，或者干脆就被岔开话题。 他其实有很多很多话想对叶修说。一直以来，虽然嘴笨，可借助文字的话，总还是能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那些话、那些心意都传达给对方。 然而这一次，从看见君莫笑的那一瞬间起，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也许——他想——我只是希望能见到前辈而已。 　　 　　耳机里一片寂静。 　　荣耀是个不带背景音乐的游戏，所有的音效都来自于技能、对白和场景。此时竞技场里没有战斗，也没有观众，连风声都欠奉，只有两个面对面傻站着的角色。周泽楷盯着君莫笑看了三四分钟，才想起某种可能性来—— 　　前辈是不是暂离了呢？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耳机里就应验般地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随即是电脑椅轮与地砖的摩擦声。这些声音其实很轻，只是周泽楷这边游戏内外都极其安静，本身耳力也不错，才能够听得清。 　　紧接着，他听见了一声略带惊讶的“咦”。多半是耳麦还放在桌子上的缘故，叶修的声音有一点失真，唯有语尾那点懒懒的拖音能让他联想到前辈平时的腔调。 　　“……这家伙……刚才还在电视上一脸严肃……” 　　叶修模糊地咕哝了这么一句。之后耳机里又传来一阵摩擦声，就彻底安静了下来，显然是那边闭了麦。 　　可是此时周泽楷的注意力已经飘远了，叶修方才说的那句话在他脑子里反复回放，一次比一次更大声—— 　　“……这家伙……” 　　这家伙是指谁？竞技场里还有其他人吗？ 　　“……刚才还在电视上……” 　　电视上，是说什么节目吗？前辈丢下游戏去看的节目，多半跟荣耀有关。现在是21:37分，今天录的那个战队特辑，应该正播到一半。 　　“……一脸严肃……” 　　他记得自己今天说了些什么。除了一堆跟平时无异的嗯哦啊之外，他还皱着眉，说了三个字。 　　——不应该。 ACT 15 　　叶修拉开椅子的时候，一眼瞄到了屏幕上询问是否开始比赛的提示。这说明有其他玩家进入房间，还直接上了比赛台。 　　他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 　　倒不是担心自己的角色，毕竟竞技场里没有死亡惩罚，而且房主如果不点确认，战斗也无法开始。只是他记得自己给这个房间设了密码——虽然简单得掉渣，但一般玩家造访竞技场，并不会刻意去闯有密码的房间才对。 　　所以叶修的第一反应是：这人是来找我的。 　　紧跟着的第二反应是：该不会是那小子吧？ 　　他拿起鼠标，飞快地调整了一下君莫笑的视角，就见一个装备平平、脸孔身材却跟一叶之秋如出一辙的战斗法师，正呆呆地站在比赛台上。 　　人的想象力是非常奇妙的东西。不能确定操作者身份时，无奏看上去只是个肖似一叶之秋的游戏角色；一旦发现他背后的人是周泽楷，角色似乎就染上了主人的气场，时不时会露出几分发呆的面相。 　　“这家伙，”叶修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才还……”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去摸耳机，却在指尖触到头夹边缘时意识到了一件事：耳机上的麦没关，周泽楷说不定能听到这边的声音。 　　所以，这算是……说漏嘴了？ 　　不过，漏了就漏了吧，那边也不一定就会听到。 　　就算听到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于是叶修表情不变，毫无停顿地说完了剩下的半句话： 　　“……刚才还在电视上一脸严肃。” 　　仔细想想，叶修跟无奏通信已经快九年。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对方为何不愿公开身份，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那是小年轻见偶像多少有些患得患失。 　　后来，在一次又一次的赛事讨论中，他发现无奏是一个心思细腻、善于阅读比赛，同时又能果敢决断、勇于打开局面的选手。虽说场上风格未必跟场下为人相似，但总有些烙在骨子里的东西，是何时何地都不会改变的。患得患失这个词，本不该出现在无奏的字典里。 　　再后来，他发现无奏所抱持的感情不仅仅是尊敬或憧憬。于是那份小心翼翼的关切，刹那间就有了注解。 　　如果没有那枚叫作灵犀之心的戒指，任谁都无法预测，无奏会等到什么时候才坦白心意。这位青年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耐心和谨慎，能一个人将秘密守到世界末日，却又在被追问时选择了直接面对，不肯回避心底的感情。 　　从未谈过恋爱的叶修大神，不得已举起免战牌暂缓一程。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拿这个既可爱、又有几分可敬、还超级让人头疼的后辈怎么办。 　　 　　偏偏命运这东西，总爱在你觉得它已十分操蛋的当儿，往更加操蛋的方向发展。无奏就是周泽楷——这个能让冯主席泪流满面的事实，连声响儿都不带地，就这么登场了。 　　托了之前种种迹象的福，无奏的身份没有对叶修造成太大冲击，反而更像一只无形的手，推搡着他以无可转圜的方式，去面对一年——不，只剩几个月——之后，必须做出的答复。 　　换句话来说，他只需要再为此头疼几个月。 　　而他记得，当被问到这份暗恋持续了多久时，无奏只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三个字： 　　很久了。 　　这个答案让老脸皮厚如叶修者，也不好意思把“哥已经看破你是谁”的秘密揣太久。报复性地调戏一下是挺好玩，但时间长了，就跟占了人家五好青年某种大便宜似的，有点胜之不武。 　　至于周泽楷对他隐瞒身份这件事，那晚在阳台上抽满了一个烟灰缸之后，他决定秉着前辈的大量，不予计较。 　　 　　当然，叶修是不会直接对无奏说“小子，我知道你就是周泽楷”的，如此不计后果的鲁莽行为，实在有违战术大师的美学。再说以轮回队长那高到离谱的腼腆值，没准能当场在电脑前化石。 　　到底应该怎样做？ 　　很久以后，叶修回想起这道足以考倒荣耀教科书的难题，带着高深莫测的表情，说了句“一切都是天意”。 　　陈果叫他去看电竞频道的新闻， 　　他看见周泽楷皱着眉，眼底带着前所未有的愤怒说“不应该”， 　　那个耳麦没有关， 　　——一切都是天意。 　　而实际上，万事总在人为。 　　就像叶修说出那句原本可以咽回去的话， 　　就像他等着看对方会不会听见。 　　一代战术大师遇上不熟悉的领域，或许会有不知该怎么做的时候，但绝不会有什么都不做的时候。一个选择，一次变化，随之而来的，也至少会有一种破局的应对。 　　 　　如果说周泽楷的告白是一场宣战，那么叶修从决定说完那句话的时刻起，就已经正式应战了。 　　君莫笑在频道里跟无奏打过招呼后，抬手扬了扬千机伞： 　　“来两局？” 　　大部分的职业选手，都不会放过跟这个散人交手的机会——这个荣耀历史上唯一的、真正的散人。黄少天要是知道叶修用君莫笑主动向别人邀战，估计能叽歪一个小时。如果告诉他这位别人还是周泽楷的话，那妥妥地能叽歪上一宿。 　　自去年夏休期后就停留在70级的战斗法师双手持矛，频道里跳出了干脆利落的回应： 　　“好。” 　　然后干脆利落地连输三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战斗法师本来就不是周泽楷惯用的职业，更何况是个没满级的。尽管修正场能补足装备和属性上的差距，那些等级不够没法学习的技能却还是用不出来。 　　三场打完，叶修没有再开始下一回合的比赛，而是让君莫笑停在了赛台一端。 　　“就到这里吧，最近老板娘总念叨我早睡。” 　　“叶修前辈，恭喜你挑战赛获胜。”那边飞快地敲上了这么一句。 　　“谢啦。”叶修一手夹烟，另一手慢腾腾地打着字。 　　接下来的半分钟里，聊天框中都没有再出现任何对话。 　　叶修把烟塞回嘴里，唤出主菜单，点选了“退出游戏”。无论机器配置多么好、网速多么快，网游的退出和登陆都不可能做到秒成，他向后靠上椅背，眯起眼睛盯着屏幕上呈定格状的竞技场。 　　沉寂的聊天框就在此时弹出了来自无奏的讯息。 　　“叶修前辈，你是不是……知道了？” 　　叶修眨了眨眼，坐直身体，而游戏恰好在这一刻完成了退出指令，自动切回他的Windows自带桌面上。 　　 　　果然是……勇于破局的轮回枪王啊。 　　叶修仰在椅子上抽完了那根烟，登陆QQ调出邮箱界面。 　　周泽楷原本可以装作没听见那句话，却选择了向他确认。那么作为顺水推舟抛出试探的前辈，他也不会对这句险些错过的询问置之不理。 　　就算是一人进一步吧。 　　挑战赛冠军队的队长微笑着，发出了给无奏的新邮件。 　　 　　> 马上就是季后赛了。 　　小周，加油。 　　 * * * 第九赛季仍在继续。 　　挑战赛激起的喧嚣尚未平息，嘉世挂牌出售的消息还在口耳相传，而季后赛——这个每年只有八支劲旅有资格参与的盛典，终于在万众瞩目下正式揭幕了。 　　“来看看转播。”叶修把战队成员们召集到一起，“这些都是我们下个赛季要战胜的对手。” 　　 　　陈果望着在投影屏前逐一落座的兴欣队员们，心头百感交集。 　　这支与父亲留下的网吧同名的战队，就这样从无到有，一点一滴地建立起来了。昔日崇拜的两位大神已经成了她的伙伴，而曾经那么遥远的职业圈，已经变成下个赛季就要踏入的领域。 　　有记者称，兴欣为爱而凝聚。这句话太文艺，也太笼统，可是当陈果回顾起叶修来到网吧后的这两年，又发现找不出更妥当的表述。 　　这些朝夕相处的同伴中，有人执着于荣耀，有人执着于胜利，有人执着于情谊，有人执着于希望，有人执着于不甘，有人执着于证明自己……而所有的执着，以不同的形态和相同的目标，无比融洽地凝结在这个叫作兴欣的小团体中。 　　并肩作战，以背相托，跟战友们一起诠释战队的荣耀——这种宿命一般的凝聚感，这种永远有战友相随的温暖，如果不是爱，到底又该以何为名呢？ 　　“我去给大家拿点饮料。” 　　陈果努力按下涌到鼻尖的酸意，快步走出了训练室，丝毫不给站起来准备说“让我去”的乔一帆机会。 　　季后赛第一轮，霸图对百花，轮回对虚空，呼啸对烟雨，微草对蓝雨。正如叶修所说，这些强大的战队，无一不是他们将会面对的劲敌。 　　兴欣众人仔细地观看了每一场比赛，叶修和魏琛也时不时就一些关键点讨论几句。精彩的赛事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无论投身其中还是局外旁观，无论忧心胜负还是单纯观看，都能引动玩家们心底的热情。 　　张佳乐的无悔，周泽楷的无解，楚云秀的转型，卢瀚文的朝气……叶修在看着这些熟悉抑或不熟悉的对手时，内心也是有一些感慨的。 　　接受嘉世的驱逐只需要“我同意”三个字，而这条回归之路他走了快两年。联盟的战局在这期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第五支冠军队诞生，史上最年轻选手出道，老对手纷纷转型，新生代持续成长。而叶修也有了全新的账号和战斗方式——在粉丝们看来，他说不定是转变最大的一个，夸张到连名字都换了。 　　这个群星璀璨的联盟，正呈现出繁华而多元化的盛世气象。联盟第一人的头衔，也已经从商业价值为零的某人处转移，被加封在目前商业价值最大的周泽楷身上。 　　职业联盟，确实不再是从前的职业联盟了。 　　——可那又怎样？ 　　 　　沧海桑田之后，总会有亘古不变的磐石。就如同坚持，就如同勇气，就如同荣耀永远都不是一个人的游戏。 　　 　　季后赛在观众的欢笑泪水与选手的全力以赴中一场场决过，很快就到了真正收官的总决赛。 　　霸图对轮回。 　　四位全明星老将对三位巅峰时期的全明星。 　　这个赛季初次合作的团队，对有过三年共战经验的团队。 　　“谁得冠军都不算是意外。”*面对陈果的询问，叶修这样说。 　　这一战打满了三场，两队的缺陷也在对战中逐渐暴露。轮回缺少正面近身攻坚手的弱点尚能通过战术调整加以援护；霸图的体力问题却是选手年龄和艰巨赛程造成的，无可回避，也没时间缓解。 　　而冠军，始终只有一个。 　　决胜局的团队赛，大漠孤烟和罗塔几乎是跟残忍静默同归于尽的。 　　叶修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投影屏上的画面。他熟悉霸图的大部分选手，他体会过这种力有不逮的感觉，他的手指会因战况的激烈而攥紧。作为联盟唯一一支三连冠战队的队长，他比谁都更明白比赛的惨烈与残酷。 　　陈果的呼吸声已经染上了潮湿的意味，尽管她当了许多年的嘉世粉，并且至今都没有完全抛弃霸图黑情结，也无法不为老将们的惜败动容。 　　霸图选手们退出比赛席从场上下来的时候，不管电视里还是兴欣的训练室中都一片寂静。 　　 　　突然响起的掌声，在为了放映而门窗紧闭的房间里显得特别清晰。 　　陈果吸着鼻子扭过头，就见叶修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屏幕认真地鼓起了掌。几乎与此同时，电视里也传出了掌声，摄影师很快就从场边捕捉到了声音来源——在轮回的队伍中，排头那人正向经过身边的霸图成员们鼓掌。 　　是队长周泽楷。 　　如果换一种场合，换一种气氛，甚至换一个比较圆滑的人这样做，或许都会有人质疑这样的掌声是不是在故作姿态。但此时此刻，没有人会想用这种猜测，来侮辱一场负者和胜者同样值得骄傲的比赛。 　　陈果擦了擦眼睛，站起身拼命拍手，很快两个巴掌就都红通通的了。苏沐橙、乔一帆……兴欣战队的成员们一个接一个鼓起了掌。一个人坐在角落的莫凡尽管没有鼓掌，却默默地站了起来。 　　电视里，轮回战队的成员都开始鼓掌，观众们在鼓掌，场内工作人员在鼓掌。这些掌声形成盛大的合音，为这支惜败的战队，为激烈而精彩的比赛，为真正的竞技精神。 　　 　　胜利即荣耀，但赛场上的荣耀，并不仅仅只有胜利。 * * * 　　比赛结束后，兴欣的成员们并没有立刻散去，而是继续留在训练室里收看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一方面，决胜局带来的紧张感和冲击力还徘徊在每个人的心头；而另一方面，季后赛的每一场新闻发布会上，几乎都会有人提到兴欣。 　　如何看待重返联盟的叶修？ 　　兴欣战队的实力到底如何？ 　　联盟目前的局势会因为这支话题战队的加入而改变吗？ 　　类似这样的问题，被抛给了每一位率队闯入季后赛的战队队长。周泽楷或许是唯一的例外，因为超过90%的记者火力都集中在江波涛身上，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跟兴欣有关的问题。 　　——下个赛季，你们觉得兴欣能获得成功吗？ 　　这个问题本身既不新鲜也不尖锐，可随后某位小记者爆出的兴欣冠军宣言就让全场都惊掉了下巴。而坐在江波涛身边，虽然没怎么回答问题、却分摊了相当一部分镜头的周泽楷—— 　　只见他嘴角弯了弯，露出了一个诚恳的微笑。 　　 　　“你说他在笑什么？”陈果指着周泽楷问叶修。 　　“为我们的冠军宣言加油？”叶修一本正经地猜测道。 　　“……我很想知道，你怎么能每天都在刷新脸皮厚度的上限呢？” 　　 * 引用全职里叶修的原话。 ACT 16 　　对周泽楷来说，第九赛季后的夏休期可以概括成一句话：既忐忑又充实。 　　忐忑的是，距离阴错阳差之下抛出告白的那天，很快就要满一年了。他期待叶修的答案——不管那会是接受抑或拒绝；但又无法像面对比赛时一样冷静，完全不去考虑失败后的结果。可见恋爱这码子事着实玄乎，荣耀方面的天赋再高也派不上多大用场。 　　至于充实一说，倒不是只适用于周枪王的。应该说，大部分职业选手——乃至所有暑期勤于泡游戏的荣耀玩家，都度过了一个相当充实又难忘的夏天。 　　 　　“XXXX方位发现兴欣的人！” 　　这句话在职业选手群里隔三差五就要刷新一次，发消息的人无不采用醒目的颜色和超大号字体来刷屏。兴欣之外所有参与野图boss争抢工作的职业选手，都会在看到这一警示时虎躯一震，紧跟着就会有人喊出口号： 　　“严防死守！不能再让他们得逞！” 　　然后就是+1，+2，+3……+10086。 　　能让职业选手们这般如临大敌，说出去大概也是一种别样的荣耀。可惜这位身负荣耀的boss级人士非常没有身为boss的自觉，据说总是一上QQ就挨家挨户骚扰他人。 　　 　　“在哪儿呢？” 　　“卧槽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吗？也太小看人了！告诉你今天这个boss我们是拿定了，你有多远走多远别再打什么主意！或者等boss杀完了我们来PK一下！”黄少天附了十多个拿刀的QQ表情。 　　“今天上得很早嘛，守沙寒来了？” 　　“你猜？”王杰希一向很淡定。 　　“上线就见你们几位老哥都在，游戏里来交流一下感情？” 　　“老叶你是想套野图boss的情报吧！太不要脸了！”黄少天的教训早被蓝雨的人说溜嘴在群里公开了，张佳乐显然不会再吃这一套。 　　“小周，在抢boss啊？”如果转了一圈没套出什么消息，叶修就会大大方方地跑来敲一枪穿云，下限之低令人叹为观止。 　　“这个，就算是叶修前辈也不能说。”周泽楷一边打字一边微笑。 　　自从叶修坦言发现无奏的身份之后，他就开始用主ID跟叶修通信，君莫笑和一枪穿云在QQ上也加了好友。自第一赛季以来，这大概是他们之间距离最近的时期了——同在联赛圈里，没有隐瞒，也没有任何一方退缩或躲闪。 　　叶修对他的态度很自然，几乎就像无奏还没对君莫笑表白时一样。他不知道这样的态度会指向何种答案，就只是单纯地，因为可以用周泽楷的身份，跟叶修像朋友一样调侃闲聊而开心。 　　虽然他并不仅仅只想跟叶修做朋友。 　　 　　“队长最近，好像经常一个人对着电脑在笑……”吴启小声对坐在旁边的杜明说。 　　“真的假的？！” 　　“真的，我也看到过几次……”吕泊远的座位就在杜明另一边，所以听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会儿也贼兮兮地凑了过来。 　　“我看队长，说不定是追到他那个心上人啦。”吴启把手拢到嘴边，声音放得更小了。 　　“我觉得不像，因为队长时不时也会皱着眉头发呆。”吕泊远分析道。 　　“为什么你们说的我都没发现……”杜明面露疑惑。 　　“光顾着想兴欣那个美女战法去了吧！上回那张有她照片的报纸是你藏了不？钱包交出来我看看，别是剪下来塞里面了。”吴启伸手就去掏杜明的衣兜。 　　“——赶紧滚！”杜明连忙挣扎。 　　“你们干什么呢？” 　　路过的孙翔端了杯可乐，满头问号地望着扭成一团的吴启杜明。 　　“讨论轮回第十赛季将如何发展的重大问题！”乐呵呵观战的吕泊远说。 　　 　　轮回的正选队员，包括刚刚转会过来的孙翔，在这个夏休期全体推后了回家的时间。 　　除了像其他职业选手一样在网游里帮忙，以及等着参加夏季嘉年华活动，他们还面临着另一项考验。 　　——如何构建加入孙翔和一叶之秋后的全新战斗体系。 　　轮回选手虽然都是正值巅峰期的年轻人，但团队稳定性在整个联盟都很罕见。一支三年都没有太大人员调整的队伍，要如何顺利吸收一位强势又强力的新成员？这是必须进行大量尝试与磨合的。毕竟俱乐部引入孙翔和一叶之秋，就是想要补足近战攻坚手这一空缺，而不是为了什么四个全明星的噱头。让神级账号和神级选手当花瓶？那绝对不行。 　　轮回吸收孙翔的目的，职业圈里有点眼力的都能看出来，叶修也曾在邮件中向周泽楷提起过这件事。 　　 　　< 你们的新阵型操练得怎么样？ 　　> 还在调整。孙翔确实是位很优秀的选手。 　　 　　< 技术是一流的，团队意识却不入流。挑战赛输给我们以后，他可能也对这一点有所体会了，就看轮回能不能帮助他进一步成长。如果融合得好，他就是最适合为你们撕开战线的人。 　　周泽楷静静地望着自己放在键盘上的双手。隔了一会儿之后，他回复道： 　　> 他现在是轮回的一份子。我相信他，也相信轮回。 　　 　　而叶修那边，也是过了一会儿才发来回信。 　　 　　< 看来轮回有个好队长啊。 　　小周你呢，也有一群好队友。 就在周泽楷有点感动地望着这封邮件的时候，叶修又追加了一封过来。 < 不过下个赛季的冠军，是我们兴欣的。 　　周泽楷用一只手撑着额头，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就算他能操纵手握荒火和碎霜的枪王，就算他是名气如日中天的联盟现任第一人，他也不知道该怎样掌控内心的感情。叶修会这样说，他完全可以料想到，然而在真的看见这句话时，心底那股名为“喜欢”的暗潮，却在止也止不住地翻涌奔流、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 　　你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叶修前辈。 * * * 　　九月一日，联盟在送走了有史以来最腥风血雨的挑战赛、各大战队平均失误率最高的第九赛季、以及令下至玩家上至大神集体激动与鸡血的夏休期之后，终于迎来了第十赛季。 　　联赛第一回合，轮回对兴欣！ 　　 　　让卫冕冠军迎战挑战赛冠军，这一破例安排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但好事的群众们转念一想，又纷纷觉得恰在情理之中：由前任联盟第一人率领的、扑朔迷离的草根战队，对上现任联盟第一人率领的、拥有超豪华阵容的明星战队，这正是充满了猛料和噱头的一战啊！电视直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场比赛。 　　由于是新赛季揭幕战，对战双方又极富话题性，潘林和李艺博赛前那写作介绍读作叽歪的闲聊也就更加絮叨了。两人你评论来我分析去，说得那叫一个开心。好容易等来了双方战队入场，主场承办赛事的轮回却又玩了一个花样：在比赛开始前，让两队的队长各自操作自己的角色，用全息投影在场地里和观众们打个招呼。 　　这个现场秀虽然是临时加的，但也不是什么需要预先准备的麻烦事，添个彩头助兴而已。叶修作为客队兴欣的队长，首先操纵君莫笑到了场地中央，千机伞一甩抖成战矛，做了一套比较常见的战斗法师小连招。虽说不算什么高难度表演，但也是传说中的千机伞在联赛中首次亮相，顿时博得一片掌声和喝彩。 　　接下来周泽楷上场。大家都知道，这位沉默寡言的选手在场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打法炫丽夺目，要多强势有多强势，于是都瞪大了眼睛拭目以待。 　　只见一枪穿云低着头，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很酷地走到场地中央，继而就猛然跳起，后空翻接回旋踢，然后一个踏射落下，肘膝并用地施展了一段枪体术，最后是滑铲接BBQ收招。由于连招太快，BBQ在滑铲过后尚未起身时就已经完成操作，又在双手伸出后及时收起了武器，所以呈现在观众眼前的收招动作，就是个单膝下跪，双手一前一后、一上一下递出的姿势。 　　这一段技能展示迅捷流畅，舞台效果十足，立刻就引爆了广大轮回粉丝的热情，欢呼和呐喊简直连顶棚都快给掀掉了。 　　“这小子还真是爱秀。”魏琛一脸不以为然，结果转过头一看，叶修正盯着电脑屏幕看得出神，于是吐槽道： 　　“有什么好看的？你的品位真是越来越不行了。” 　　“你不懂。”叶修一本正经地说。 　　“我不懂？你倒是说说他刚才那套动作除了花哨有什么用？”魏琛不干了。 　　叶修只微笑了一下，摇摇头不说话。 　　 　　魏琛是真不懂。 　　或者说，整个体育馆里，只有两个人明白这套动作是什么意思。 　　一年零一个月以前，叶修曾对周泽楷吐槽过一枚叫作灵犀之心的戒指，说上面所附的强制表白宏太缺少创意—— “最起码也得空翻接360度转体接太空步接托马斯接单膝下跪才行嘛。” 　　当时，叶修是这样说的。 ACT 17 　　雨血古镇。* 天空一片赤红，细雨绵绵不绝。街市中的房舍已在数次激斗中半毁，雨水洗去了血迹，整个世界只剩下雨点叩击瓦楞和青石板路的声音。 　　君莫笑手提千机伞，站在街道一端，静静地注视着长街尽头那个逐渐凝聚的暗色身影—— 枪声砰然而动！ * * * 　　轮回对兴欣这场比赛的话题性之高，搁在职业联盟十年来的揭幕战里都是有数的。开赛前，轮回战队一进场馆，就被几名守在选手通道口的记者堵上了。一个个话筒拼了命地朝前递，七嘴八舌问着大同小异的问题： 　　“请问你们是否对赢得这场比赛充满信心？” 　　“兴欣战队宣称他们的目标是冠军，你们怎么看？” 　　“能预测一下这场比赛的最终得分吗？” 　　作为两届冠军得主，轮回的老队员们对这种阵仗也算熟悉了，总之就是通通交给江副队回答准没错。孙翔望着塞到自己嘴边的话筒挑了挑眉，刚想放话，被吕泊远胳膊一拐勾在肩上，干净利落一波带走。 　　江波涛放缓脚步，很自然地落在队伍最后，正准备简明扼要地应付一下记者，离他最近的那支话筒却被人接了过去。 　　“全力以赴。” 　　周泽楷望着被“联盟第一闷神主动接话筒”这一奇景惊呆的记者，认真地说道。 　　这不是什么宣言，而是实话实说。比赛场上的轮回，从来都是全力以赴的。 　　 　　个人赛第一场，江波涛对苏沐橙，胜。 　　个人赛第二场，吕泊远对包荣兴，胜。 　　个人赛第三场，杜明对魏琛，胜。 　　擂台赛第一回合，孙翔对唐柔，胜。 　　擂台赛第二回合，孙翔对方锐，方锐惨胜。 　　擂台赛第三回合，吴启对方锐，几近满血胜。 　　擂台赛第四回合，吴启对叶修，叶修胜，生命剩余58%。 　　擂台赛第五回合，周泽楷对叶修。 　　 　　随着loading结束，雨中长街映入一枪穿云的视野。在视线尽头，暗红色的天幕之下，有人拎着一把奇形怪状的伞，一言不发地等待着他。 　　这情景似曾相识，又有些倒错。 　　五年以前，那时候周泽楷还只是初入联盟的新人，所用的角色也不是一枪穿云。同样是在擂台赛场，同样是细雨纷飞的场景，只不过等候者与被等的人调了个个儿。 　　也许还会有好事者补充说：联盟第一人的称号也已经易了主人。 　　但周泽楷并未觉出有什么不同。 　　持战矛抑或持伞，一叶之秋抑或君莫笑，满血抑或残血，都改变不了一件事——从那个对手身上，他能看到最平实的打法，最精妙的衔接，最准确的预判，最执着的胜意。 　　以及，那个成就斗神之名的灵魂。 　　 　　他必须全力以赴。 * * * 　　轮回全力以赴的结果，就是送了兴欣一个揭幕大零蛋。 　　赛后，俱乐部经理通知周泽楷、江波涛、孙翔一起出席新闻发布会。在选手通道里，他们跟刚刚结束新闻发布会的兴欣四人组碰了个正着。光看表情，这四个人完全没有初逢大败的样子，倒像是取得了一场胜利——如果击溃记者也算胜利的话。 　　叶修老神在在地跟江波涛搭着话，而周泽楷眼尖地发现，站在自己右边的孙翔翻了个白眼。 　　他知道孙翔心里对叶修憋着一把火，不服输的火。而不服输的前提是，孙翔没有真正地赢过叶修。 　　孙翔虽然心高气傲，性情跋扈，却不是会对失败遮遮掩掩的人。在轮回的战前会议上，大伙儿把挑战赛嘉世对兴欣的录像翻来覆去地看，研究君莫笑这个毫无前例可循的散人。作为唯一有跟君莫笑正式对战经验的人，孙翔自然是重点咨询对象。 　　尽管脸色不怎么好看，孙翔还是很仔细地和队友一起梳理了那段录像，贡献出很多切身实战后才会有的感悟。末了他狠狠地盯着屏幕，用立誓般的语气说： 　　“这一次，我一定会赢。” 　　看孙翔现在的反应，多半是没有体会到“赢了叶修”的畅快感。 　　 　　事实上，即使在擂台赛中亲手击倒了君莫笑，周泽楷也不觉得自己就赢了叶修。 　　首先，初始生命值就相差甚远。其次，从各自造成的伤害量来看，君莫笑还要略胜过一枪穿云。而最重要的一点是，面对千变万化的散人，他还没找到有效的应对途径。 　　昔日叶秋手中的一叶之秋，凭一杆却邪，用最老套的打法从网游起家，撑起了嘉世；而今叶修的君莫笑，改用起最多变的打法，正要撑起一个同样从网游起家的兴欣来。 　　搁在俱乐部运营完全轨道化的现在，白手起家这种事很多人听了只会当笑话，可叶修就是有碾着嘲笑轧过去，一往无前直奔梦想的魄力。 　　——以及行动力。 　　与孙翔不同的是，周泽楷并不会因为这种“没有战胜叶修”的感觉而不甘。因为常规赛还在继续；因为季后赛乃至下个赛季都还有机会；因为这场比赛的胜利者，确确实实就是轮回。 　　荣耀不是一个人的游戏，唯有全体队员集合在一起，才能构成卫冕冠军轮回战队。轮回获得胜利，就等于每一位队员都获得了胜利。 　　作为队长，他有理由，也有责任，为每一场胜利自豪。 　　 　　不过眼下，周泽楷只是呆呆地望着叶修，额角有点冒汗。 　　他本来想说：前辈我们约好了，你再来S市时让我尽地主之谊。可惜这句话的长度本来就超过了他能跳过江波涛独立表达的范畴，再加上方锐在旁边打岔，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小周，怎么了？” 　　见队长直愣愣地盯着兴欣四人离去的方向，江波涛有点奇怪地问。 　　“请客，”周泽楷皱着眉说，“约好的……” 　　“哦——”江波涛一拍脑门，想起了一年多以前那场并不怎么尽兴的饭局，“他们已经走远了……叶神好像不用手机，我发短信问问苏沐橙吧。” 　　“嗯。” 　　三个人继续往会场进发，江波涛发挥起职业选手的手速，在手机上运指如飞。没出几步，苏沐橙的回信到了。他点开看了看，朝周泽楷摇摇头。 　　“苏沐橙说他们订的是往返机票，现在就得收拾东西去机场了。” 　　“哦。” 　　周泽楷的声音没多大变化，也只有听了三年的江波涛能从中分辨出一丝失落来。 　　“后面还有句话。”江波涛用拇指往下扒拉着触摸屏，一面有些诧异地扬起眉毛，“她说——‘我们队长说了，要叙旧的话，邮件联系’。” 　　“到了。” 　　孙翔对于请叶修吃饭这个主意可不怎么热衷，见会场大门已在眼前，便出口提醒了一声。 　　“好。”前一秒还若有所失的人立刻点头，也不知是回应孙翔的提醒，还是对江波涛转述的那句话表示赞同。 　　 　　喧闹声从虚掩的大门里隐隐传出，记者和粉丝们正在焦急地等待着首战告捷的卫冕冠军队。那些祝福、展望和期待，都是附属于胜利的荣耀。 　　周泽楷上前一步，推开了新闻发布会场的大门。 * * * 　　S市和H市本就相隔不远，飞机来回更是快得惊人。发布会和队内事务告一段落后，周泽楷登陆了一枪穿云的邮箱，就见君莫笑的邮件已经在那儿静候有一阵了。 　　只有一句话。 　　< 普通竞技场2651，密码同房号。 　　 　　周泽楷想了想，摸出一枪穿云的账号卡登陆游戏。好在他上次就是把号停在竞技场里下线的，这会儿直接换个房间就行，省去了被围观的麻烦。 　　2651号房间里，君莫笑把千机伞当手杖一般拄在地上，大大方方地站在擂台场一端。依稀还歪着个头，好像在给堂堂枪王这一身银装估价似的。 　　“叶修前辈。”周泽楷这边一读完地图，就老老实实地在频道里打了声招呼。 　　叶修显然正等在屏幕前，见人开口，二话不说，啪地往频道里贴了件装备。 　　等级5。 　　重量0，耐久 永不磨损； 　　攻击速度 +8； 　　法术吟唱速度 +8。 　　附注：在戒指内侧，用已被世人遗忘的古龙语，镌刻着“永恒”一词。 　　 　　——灵犀之心。 　　 　　周泽楷的心跳一下子剧烈起来。 　　“这个戒指上附的是目标向指定动作强制宏。目标就是持有者选定的当前目标，指定动作是交易，宏内容嘛，你也看过。” 叶修那边不紧不慢地往输入框里敲着字，“过了一年我还是得说，那个宏实在太没创意了—— 　　“我建议的那套比较拉风，对吧？” 　　周泽楷死死地盯着屏幕，即便是初次踏上赛场时也不曾僵硬过的手指，此刻却连弯曲一下都办不到。 　　“不过有一点你可能不知道，这个戒指上其实附了两个宏，都是指向当前目标的，只是指定动作和宏内容有所差别。第二个宏的指定动作是装备这枚戒指。”叶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又有点像在卖关子： 　　“你想不想知道，这第二个宏的内容是什么？” 　　周泽楷还来不及消化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就听得耳机里咔的一响，紧接着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声。 　　——叶修打开了耳麦。 　　与此同时，游戏里的君莫笑将千机伞负后，左手交在右手上，一齐向前伸出。屏幕下方随即也跳出了宏的提示： 　　 　　君莫笑伸出手来，在一枪穿云面前戴上了镌刻着永恒的灵犀之心。 　　伴随着胸口的鼓噪，周泽楷听见叶修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不高但是很清晰： 　　“你的挑战——咳，我接受了。” * 向国产单机游戏《雨血》系列致敬。 Epilogue 　　 　　 　　就这样，在荣耀职业联盟第十赛季揭幕战的那个晚上，荣耀教科书、四大战术大师之一、斗神的首任持有者、曾为联盟第一人的叶修，结束了他苦守二十七年的单身生涯，正式成为每年214情侣死死团的讨伐对象。 　　然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回到了平淡而又紧张的训练生活中。 　　吃饭，睡觉，打荣耀。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叶修还是会在每天临睡前打开QQ邮箱。他和周泽楷的QQ在线时间并不完全一致，再加上习惯成自然，谁也没打算中断这已经持续了快两年的邮件往来。只不过跟他通信的ID，已经换成了一枪穿云。 　　这件事要是爆出去，以黄少天张佳乐为代表的一干人士肯定会大叫某两人闲得蛋疼：QQ好友都加了，每天邮件来邮件去的，你们在COS《第一次亲密接触》*吗？别犯傻啦，痞子蔡那套已经过时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可不就是在第一次亲密接触么…… 　　< 叶修前辈，晚安。 　　早点休息，注意身体。 　　 　　想劝人少抽烟可以直接说嘛，这种笼统的表达方式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叶修右手食指在鼠标上摩挲了几下，哑然失笑。 　　当然，也有不一样的地方，起码这回没在两句话之间加上欲盖弥彰的空行。 　　他点开回信界面，飞快地敲入“晚安”两字，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 每晚都被沐橙逼着喝绿茶，现在已经抽得比较少了。 　　 　　跟认真的孩子打交道，就是想马虎一点也不太过意得去啊……叶修有些无奈地抓了抓头，点击“发送”。 　　荣耀还是那个荣耀，训练也还是照常在训练。居住环境、作息习惯、甚至外卖的口味，都完全没有改变过，但他就是隐隐约约地知道，确实有什么东西跟从前不一样了。 　　心底的某个角落，从装备上那枚戒指开始——或者从更早的、他自己也无法清楚界定的时候起——就打开了一扇门，允许那个笔友，那个后辈，那个沉默又腼腆的青年，接近到比朋友更近的地方来。 　　他不知道这样的决定对自己以及周泽楷而言是好还是坏，不过凡事总是要试一试才有结果的。 * * * 　　常规赛在这种吃饭睡觉打荣耀的平静节奏中进行着，一转眼十六轮揭过，又是一年圣诞。 　　12月24日这天，叶修收到了一封EMS，交寄人姓名栏可疑地空着，倒是明晃晃地盖了一个S市的大邮戳。这个点正值大伙儿外出觅食，陈果在埋头鼓捣她的圣诞树，叶修拿着信闪出训练室，在走廊尽头拆了开来。 　　一沓熟悉的明信片。 　　真的是……太熟了。正面是“荣耀”二字，背景是米色隐花，右下角是游戏LOGO；背面的赠言区写着六个字，外带两个标点。 　　 　　叶修前辈，加油。 　　那个“修”字，已经写得像其它几个字一样漂亮了。 　　叶修一张一张缓缓翻过。一模一样的明信片，一模一样的笔触，一模一样的端整认真。 　　一共二十四张。 　　晚上训练完回到上林苑的住处，叶修进屋就打开电脑给周泽楷发了封邮件。 　　 　　> 这种明信片早就绝版了吧？当初买了多少张啊？ 　　 　　回信到得挺快。 　　 　　< 一百张。 　　 　　趁着魏琛正在洗澡，叶修翻出从前收到的明信片点了点：七十张。剩下那六张或者没寄到，或者寄到了却没被挑拣出来，又或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遗落了。 　　大概是把所有细心都用在了荣耀上的缘故，叶修在生活中是个相当粗枝大叶的人。要不是苏沐橙某次帮他收拾抽屉，找了个塑料袋把那些明信片兜好，估计还会丢失更多。 　　他轻轻勾起嘴角，把新收到的明信片也放了进去。 　　世事总是如此：不够完美，但只要留心，那些温暖的东西便不会消散。 　　 　　收好明信片后，叶修开始给周泽楷回信。 　　 　　> 谢谢了啊，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圣诞礼物？ 　　 　　这句话大概只有叶修能在这种场合下一点都不心虚地问出来。 　　特殊的日子要送礼这种自觉，自从苏沐橙过了吵着要生日蛋糕的年纪以后，他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这次会给陈果准备圣诞礼物，也是苏沐橙一早提醒的缘故。现在周泽楷的礼物到了，不给回礼实在不太像话。眼瞅着已经是平安夜，再买什么寄过去也来不及了，索性开门见山问个清楚，这样即便赶不上应景也能赶个满意。 　　——没办法，战斗大魔法师谈恋爱的风格就是这么直接。 　　而对手迎战的方式也很直接。 　　 　　< 想听听前辈的声音。 　　 　　叶修一愣，随即就撑着额角笑了出来——这种要求搁偶像剧里，大概很多女孩子都会觉得可爱吧。 　　不过说实话，他也觉得有点可爱。 　　 　　估摸着轮回的日常训练早该结束了，叶修双击一枪穿云的QQ头像，在聊天框里选了“开始视频会话”。 　　周泽楷那边绝对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弹出搞懵了，在申请快要默认终止的时候才点了接受。摄像头的画质一般，角度也不是很好，但架不住人胚子赞，360°愣是无死角。叶修望着聊天框右侧那张有点局促的帅脸，在心里感慨了句“不愧是联盟的脸”。 　　“联盟的脸”同志似乎刚洗完澡不久，头发湿乎乎又乱糟糟的，脸上的绯色不知是热水蒸出来的还是紧张憋出来的，嘴唇不自觉地轻微翕动着。大约是有点不好意思，视线还时不时漂移一下。 　　叶修心头大叫不好。 　　他知道周泽楷腼腆——职业圈的人都知道，陈果说周泽楷纯情的时候他也深以为然。可是他没想到对方能……能纯情到有感染力的地步——简直可以看见丘比特在你头上吹着小喇叭撒花了好吗？！ 　　说起来，自打他接受周泽楷的告白，这还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 　　叶修觉得自己的耳朵也有点发热，完全就是晚节不保的节奏。 　　“咳。”他清了清喉咙，努力把那些看不见的粉红氛围赶开——谢天谢地，老魏在卫生间开始边洗边鬼哭狼嚎“死了~~都要~爱~~~”，效果立竿见影。 　　“不是要听我的声音吗？让你点个单，想听啥？背景音里那家伙你可以先忽略一下。” 　　视频里的周泽楷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来平定情绪。 　　“圣诞快乐。”他说得有点快，眼底的快乐和满足几乎要溢出来，“嗯……前辈加油。” 　　如果苏沐橙在场，她会说叶修已经很久没笑得这么温柔过了。 　　“圣诞快乐，你也加油。”叶修点了点头。 　　 　　卫生间的门在此时哐当一下开了。 　　仗着屋里开了空调，魏琛除了腰上那条浴巾完全就是裸奔登场，一边趿拉着拖鞋，一边还剔着牙，一身水半干不干地晃了出来。 　　叶修鼠标一点，飞也似地最小化了聊天窗，不过因为联线并未切断，周泽楷那边还是能看到这边的。反正在房间裸奔这种事，就算传出去也不会损害某位爷爷级选手早就跌到底的形象。 　　“哟，没在打游戏啊，干嘛呢？”魏琛把牙签抛进垃圾桶，溜了自己的室友一眼，随手端起桌上的水杯。 　　“处对象呢。”叶修一本正经地说。 　　噗！！！—————————— 　　魏琛一口水糊墙上六尺高。 　　 　　从叶修的耳机里，传来了周泽楷轻轻的笑声。 　　 * * * 　　 　　蝴蝶振翼，海上龙卷。 　　每个人都有秘密。人和人之间的秘密或者迥异，或者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悄然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好像卢瀚文知道喻文州最喜欢的笔筒是黄少天打碎的，吴启看见杜明钱包里藏着印有唐柔照片的剪报，张新杰察觉喝掉秦牧云最后一瓶酸奶的人是白言飞，楚云秀发现舒可怡比舒可欣要高一公分。 　　就好像叶修悄悄摘下了单身的头衔，而周泽楷终于追上了在心底住了十年的人。 　　他们已经共享了十年的通信，十年的荣耀，十年对游戏的热爱与执着—— 　　 　　现在，他们开始共享同一个秘密了。 　　 END * 古早的著名网络小说，作者痞子蔡。男女主角从E-mail开始的网恋。 跟攻略上说的不一样啊 Lecture 1 约会跟攻略上说的不一样啊 　　最早发现周泽楷脱团的人是江波涛。 　　心细如发的轮回副队，在看到一枪穿云做那套花哨的战前秀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或许很多人会说，你家队长拍过那么多广告，这种程度的作秀又算得了什么？大家似乎都忽略了一点：在那些广告或者秀场里，被导演和摄影师拉来拉去摆pose的从来都是周泽楷本人，而不是一枪穿云这个角色。 　　枪王的风格很炫没错，但绝不是在单纯地炫技，“打得好看”那只是附加效果，伤害和各种判定才是重点。周泽楷在角色上所下的功夫，没有哪怕一星半点是为了秀，作为轮回的队长以及现任联盟第一人，他真正看重的永远都是打好比赛，以及夺取胜利。 　　这套观赏性连招对职业选手来说不算很难，可编排演练也是要花不少时间的。以周泽楷的性子，会为了一次战前秀去设计一套毫无实战价值的动作？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 　　 　　江波涛决定找个机会跟队长谈谈。 　　早餐时间——考虑到周泽楷独树一帜的起床气，显然是不行的。 　　午餐时间——轮回的午餐通常是在食堂里三五成群胡吹海侃边吃边聊着进行，人多嘴杂环境吵闹，不宜推心置腹。 　　同理，午休时间和晚餐时间也不怎么适合。 　　训练时间——你在开玩笑么？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江波涛在第二轮常规赛结束的当晚，敲响了周泽楷宿舍的门。 　　 　　作为二连冠的豪门，轮回的生活待遇当然比两人挤一间排屋的兴欣好多了。正副队长住的都是单间，训练结束后把门一关，就是绝对的个人世界。不过有吴启杜明吕泊远这群喜欢扎堆的在，大家时不时也会聚众打个牌看个球什么的就是了。 　　周泽楷的房间江波涛不是第一次进来，打完招呼他就直接在沙发上坐下了，两肘往膝头上一撑，双手交叠着支在颌下，摆出了EVA里碇司令的架势。 　　周泽楷很配合地打开冰箱，给他拿了瓶矿泉水。 　　“小周，你上一轮比赛的那套暖场动作很华丽啊，练了多久？” 　　江波涛开门见山。跟周泽楷沟通的正确方式就是不要拐弯抹角，不然一个人不想说，一个人说不出，沟通到天荒地老也是白搭。 　　“一周。”周泽楷回答。 　　“是特意想给什么人看的吧？” 　　“嗯。” 　　“是不是……你一直喜欢的那位？”江波涛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就算他们是合作了三年多的好战友，这个问题也有那么一点儿唐突，可他真的没办法不担心。事实上不仅是他，整个轮回战队都觉得队长的恋爱问题是个老大难。 　　“嗯。” 　　周泽楷这边并没有隐瞒的意思，虽然回答一如既往得简短，但相当爽快。江波涛敏锐地留意到，说第二个“嗯”字时，队长下意识地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电脑屏幕。 　　在那台私人电脑的桌面上，所有窗口都已经最小化，袒露出绘有轮回LOGO的纯色壁纸。江波涛飞快地扫了眼工具栏，那上面只有一个活动状态的图标：火狐浏览器。 　　队长之前……难不成是在给那位写邮件？为什么不用QQ留言？是觉得邮件比QQ聊天浪漫吗？ 　　江波涛虽然常年客串轮回的知心哥哥，可惜这群死宅大多连个脱团的潜在目标都没有。杜明对唐柔的那点小心思是暴露了，不过因为暴露得太彻底，已经沦为全队的调侃对象，连杜明自己都被损惯了……总之，在恋爱咨询方面，江副队一没经历二没资历，绝对不合格，这会儿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嘴上却还得装出一副淡定话家常的样子： 　　“你们还顺利吧？” 　　周泽楷抬起右手抓了抓头发，视线垂下去，盯住了江波涛面前的矿泉水。 　　“告白……”轮回王牌将手搁回膝盖上，食指来回搓动了几下，“成了。” 　　江波涛长吁了一口气。 　　“恭喜啊，小周！”他真诚地说道。话音刚落，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之前吴启和吕泊远偷偷议论说，总看见队长对着电脑微笑，怕是好事将近。江波涛前后联系了一下时间，估摸着周泽楷取得突破大约也就是夏休期到第十赛季首轮这段时间内的事。可要是真这样的话，问题就来了—— 　　夏休期忙着训练以及在网游里拼杀，联赛开始后更是每天宿舍食堂训练室三点一线，小周根本就没时间跟他那位相处啊！难不成刚把人追到手就放置play？这可要坏事！ 　　 　　“嗯，小周，我就问一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江波涛一脸严肃地抬起头，“你们最近约会过吗？” 　　周泽楷皱起眉：“没。” 　　“成了以后就……一直都没？” 　　“嗯……” 　　江波涛在心里为他的队长挂下两条宽带泪。 　　“这个，小周，虽然我没谈过恋爱，但女孩子好像都蛮在意这些的。我们平时训练是很忙，不过也要抽个半天一天的陪陪人家嘛。” 　　“异地。”周泽楷低下了头。 　　江波涛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感慨“哇异地暗恋也能追到真不愧是小周”，还是该叹息“这下完了都说异地恋最难维持”。 　　“对了！”他灵机一动，“眼看十一快到了，不是要放假嘛，你可以去看看人家，或者找个风景区三日游五日游。” 　　周泽楷的眼睛亮了。 　　 　　第十赛季第四轮常规赛结束后，周泽楷给叶修发了封邮件。 　　 　　> 十一想去H市看望前辈，不知方不方便？ 　　 　　叶修的回信一下子就击碎了他眼中的期待。 　　 　　< 队里最近士气高涨，全员要求十一放弃休假继续训练，队长我不能不奉陪啊。 　　 　　愣了一刻以后，周泽楷就开始后悔方才的提议了。兴欣前四轮的赛况并不乐观，选手老的老嫩的嫩，三位全明星之间又磨合不足。更何况第三轮唐柔立下一挑三的誓言后，第四轮兴欣就输给了霸图，等假期结束，第六轮还有蓝雨那样的强队在候着呢。只要稍微换位思考一下，就能明白叶修眼下的压力之大，肯定不会允许他过一个轻松惬意的十一。 　　周泽楷有些懊恼地望着键盘，不知该怎样传达心头的歉意、焦急与祝愿，而叶修的邮件已经抢先一步到了。 　　 　　< 训练结束后抽个把小时还是可以的。荣耀里有一些风景不错却没什么人知道的地方，哥带你去见识见识？ 　　 　　满腹致歉、致意与致谢的话，似乎都不用再说了。周泽楷用手在脸上用力抹了一把，胸口的暖意如潮汐般鼓涨着。 　　远远看着的时候，身为斗神的叶修是那样高高在上，遥不可及；接近了以后，往往又会被他的毒舌与直接弄得措手不及；但只要静下心来相处，拨开所有的锋芒和调侃，你就会发现在那副死欠的表象下，藏有一个异常纯粹又温柔的灵魂。 　　因为纯粹，所以直接，所以从不迷惘和退缩，所以在荣耀上百无禁忌勇往直前。 　　因为温柔，所以对后辈随和又悉心，所以会留下那么多让人觉得温暖的细节。 　　周泽楷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 叶修前辈，我非常期待。 * * * 　　 　　十一法定七天假。由于轮回战队在整个九月未尝一败，士气如虹，队员们一致同意把假期削减为四天，放弃的三天用于加强训练再接再厉。 　　周泽楷是S市本地人，开始放假那天简单收拾了一下，斜肩包往背上一甩就准备回家了。 　　“等等！”江波涛追上来，掏出手机朝周泽楷晃了晃，“蓝牙打开，我传个东西给你。”传完以后，他伸出右手，以充满祝福与鼓励的劲道在队长肩头拍了拍： 　　“就算假期只有四天也要加油啊，小周。” 　　这就是为什么十一当晚，周泽楷会对着一篇名为《初次约会成功守则——帮你套牢心中那个她》的文档发呆的原因。 　　初次约会成功守则 第一条： 　　至少提前十五分钟到达约会地点。在等待的时间里整理仪表、观察地形、复习开场白，争取以最佳状态迎接她的到来。 　　时钟指向九点半，周泽楷把存着那个文档的手机放在电脑桌上，有些忐忑地登陆了无奏的账号。 　　兴欣战队在假期里也保持着平时的训练强度，晚上要到十点以后才会收工。他在这个点上线，倒不是真想去熟悉地形做准备什么的，而是无奏这个号好几个月没碰了，级别停留在70不说，连75级的地图都还没开。万一叶修提出去新增区域，总不好让前辈站在传送点等自己跑路吧？毕竟荣耀里没有坐骑这一设定，凡是传送覆盖不到的地方，那都是要实打实用角色的腿去量的。 　　时钟指向十点零五分，无奏站在某个主城一间小小的花店门口发呆。 　　网游运营商从来不会放过在节日捞钱的机会。十一虽然没有像圣诞节春节那样推出需要更新超大补丁包的活动，但是给NPC换装、让建筑张灯结彩、增加副本节日掉落、或者推出NPC商店的节日特卖……这些小动作是应有尽有。 　　那间花店的柜台上摆着一个造型简单的大瓷瓶，里面插满了蓝紫色的鲜花：叶片形似兰草，细长的单茎撑起花朵，八片椭圆型的瓣包围着一枚小小的、乳白色的蕊，朴素中又透出几分娇艳。尤为奇特的是，花瓣和花蕊都呈半透明状，使这些花儿看上去就像由水晶精雕细刻的艺术品。 　　NPC老板见有人驻足，热情地上前招呼：“很漂亮吧？这是本店的节日特卖花卉紫炎，相传只有在龙息经过的土地上才会生长，非常稀有。过了今天可就买不到了哦。” 　　周泽楷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拿起手机调出江波涛发来的文档看了看。 　　 　　初次约会成功守则 第一条（附注1）： 　　可以为她准备小礼物，以别致又便于携带为宜。 　　 　　……这一点也适用于游戏吗？他有些疑惑地想。 　　 　　时钟指向十点二十分，君莫笑登陆游戏，无奏的消息栏很快亮了起来。 　　君莫笑：小周，你这个号是第几区的？ 　　无奏：三区。 　　君莫笑：三区啊……第一赛季那会儿建的吧？ 　　在消息框里输入“是”的时候，周泽楷的胸口隐隐有点热。无奏这个角色的建立，差不多就是他憧憬叶秋的开始。而这份从第一赛季延续到第十赛季的憧憬已经生根发芽，长成了茂盛的树木，根系和枝叶铺展纠缠着，终于将他和叶修牵系在了一起。 　　君莫笑：我先去找伍晨借张三区的账号卡，普通区见。 　　周泽楷退出神之领域，让无奏登陆了三区。不一会儿，消息栏又亮了。 　　系统：【老子叼中华】邀请您成为好友。同意？拒绝？忽略？ 　　——老子叼中华？？ 　　要是换黄少天或者张佳乐来，这会儿估计已经笑岔气了。而周泽楷只是默默地愣了一下，再默默地点了“同意”。 　　老子叼中华：这个ID很适合我吧？要是把烟的牌子改一改就更适合了，我中华抽得少。 　　无奏：叶修前辈…… 　　老子叼中华：这个号下线的位置有点巧，附近刚好有个挺有意思的地方，你看坐标过来吧。 　　无奏：注意身体。 　　老子叼中华：……行啦，没在抽。 　　怀着“今天也成功地让前辈少抽了几支”的愉快心情，周泽楷又瞄了一眼手机里的约会守则。 　　 　　初次约会成功守则 第一条（附注2）： 　　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让她等你！ 　　 　　……这个，碰头地点临时才决定该怎么说？也算是让前辈等了吗？他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再怎么纠结，约会还是要进行下去的。无奏急火火地翻山越岭，跋江涉海，一出传送点，就看见了老子叼中华。 　　风衣，礼帽，腰后佩着双枪——一个神枪手正站在那里摆pose，见他出现还挥挥手冒出一个文字泡来：“来啦。” 　　无奏一动不动地定住了。 　　曾经有那么一个时代，网游里遍地都是战斗法师，大部分战斗法师都像一叶之秋。 　　后来斗神光环渐淡，联盟捧出了新的第一人，神枪手玩家变得越来越多，大部分神枪手都像一枪穿云。 　　在第八赛季结束之前，某文青评论员把职业联赛划分为象征着神话、战国、与希望的三个时代*1。而在轮回问鼎冠军以后，整个舆论界的风向迅速改变，三分之说被彻底遗忘，追逐着枪王传说进入荣耀世界的新玩家反复传颂着一句话： 　　这是一个明星的时代！ 　　第八赛季半决赛，轮回战胜微草的次日，这句话就在各大论坛和报刊的头版不断出现。继而逐渐升温，于总决赛后达到顶峰，缔造出自联盟成立以来最强势的商业效应。 　　整个荣耀职业联盟的发展史，似乎就在那天被一分为二： 　　条件艰苦，在摸索中发展，引爆老玩家无限热情，选手们却相对低调、甚至常常披马甲为俱乐部公会打工的过去。 　　体系健全，声势浩大，吸引一批又一批新玩家加入，商业秀表演赛随处可见，职业选手和网游逐渐分离的现在。 　　叶修和周泽楷，可以说各自象征了一个时代。 　　而此刻，叶修却操纵着形似一枪穿云的神枪手，站在老区某个低级区传送点旁，等待着由周泽楷操纵的、建模与一叶之秋相同的战斗法师。如果让当年那个文青评论员知道，没准他会把这场约会形容成两个时代的接轨。 　　 　　大约是见无奏定格定得太久，叶修那边又发了个文字泡出来： 　　“小周？” 　　原本就没准备开场白、怔了半天更是连招呼怎么打都忘了的周泽楷抓起手机，把那份约会守则往下拖。 　　 　　初次约会成功守则 第一条（附注3）： 　　如果她问你“等很久了吧”，一定要微笑着回答说“没多久”。 　　 　　情急之下，他依葫芦画瓢地回了叶修一个文字泡： 　　“前辈，等很久了吧？” 　　穿着酷帅，名字狂霸屌的神枪手发了个叼烟笑的表情，给出了守则上的标准答案： 　　“没多久。” 　　台词倒是完全吻合，可咋就觉得跟守则上说的不一样呢…… 　　开始怀疑守则有效性的枪王同志单手扶额，忽然想起整个守则第一条里唯一办妥的“附注1”来。 　　 　　荣耀里的植物一般是100个占一格背包的，也不知是不是节日才出售的缘故，那种叫紫炎的花居然一枝就要占一格，就算想玩浪漫送一大把，叶修包里也绝对没地方放。他只好参照方明华对杜明的教诲——“送花，要么就大手笔送99朵，要么就高雅点送一朵，送其它数字的都是邪道”——只买了一朵。 　　周泽楷让无奏打开背包拿出那朵花，郑重地走到老子叼中华边，发出交易申请后把它放在了弹出框里。 　　“节日快乐，叶修前辈。”他发了条消息过去，想了想又追加上一句，“还有，比赛加油。” 　　“紫炎？真是好多年没见过了……哦对了，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叶修回复完后往交易框里放了件装备，周泽楷鼠标点上去一看，是双加跳跃的65级紫鞋子。送花虽然有气氛，但架不住鞋子实用啊，这么一对照，难免就有种“礼物被比下去了”的感觉。不过能收到来自叶修的礼物，他还是很开心的。 　　就在此时，对话框闪了闪，跳出四个要多煞风景就有多煞风景的汉字： 　　“不是送你。” 　　叶修一本正经，俨然以打破后辈的憧憬为己任：“这是从工会仓库里借的，等用完了还得还回去。” 　　如果游戏里有失意体前屈这个表情，周泽楷估计已经让无奏做出来了。而此刻，他只能无奈地打开了因久未操作而暗下去的手机屏幕。 　　 　　初次约会成功守则 第二条： 　　当她就约会行程征求你的意见时，切忌回答“随便”。尝试着提出一些就近的、比较轻松又适合交流的备选项。最后一定要对她说：“你看呢？我尊重你的意见。” 　　 　　行程问题？那确实是大事。可是……需要讨论么？ 　　叶修让老子叼中华丢过来一个组队邀请，然后很干脆地在队频里打了三个字： 　　“跟我走。” 　　于是守则第二条，秒废。 两人出了镇子一直向北，不一会儿已经进入山林地界。老区的新人玩家本来就少，这一带也不是热门练级区，进山以后他们就再没见过别的玩家。 四下里安静得很，队频里干净得很。 想到那篇至今为止还没派上过用场的守则，周泽楷有点发愁，又去偷偷瞥了眼手机。 　　初次约会成功守则 第三条： 　　长时间沉默不利于感情的交流和发展。如果她很内向，请尽可能地把话题带向你们都可能感兴趣的方向；如果她很健谈，除了做好聆听者，你也要时不时给予适当的回应。 　　叶修前辈感兴趣的话题，比较有把握的就是荣耀了……讨论一下本赛季？可是兴欣九月份的赛况不佳，谈这些会不会让前辈烦心？ 　　周泽楷想得一头乱，耳边忽然响起了叶修的声音： 　　“喂，听得见吧？” 　　他正操作无奏跳过一根断木，被这句话惊得鼠标一滑，差点让自己的战斗法师摔个大马趴。 　　“怎么不吭声？吓了一跳？”叶修的语气里带了点笑意。 　　周泽楷调出队频输入框，闷闷地敲进一个“嗯”字加一个省略号。 　　“小周，你之前说要来H市，是想要，呃，约会对吗？”叶修继续语不惊人誓不休 ，“我没理解错吧？” 　　卫冕冠军队队长、现任荣耀第一人同志，在电脑前静静地石化了。 　　“这样直接语音，是不是更有约会的感觉啊？”叶修的连环轰炸可还没结束呢，“幸好老魏今晚跟人联银河争霸去了，不然我就算开麦，他那大嗓门也能闹得你啥都听不清。” 　　这时的周泽楷，觉得自己的意识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房间里窜来窜去，像球迷庆祝球队夺冠时那样，扯开横幅雀跃着游行，上书八个大字：“前辈说我们在约会”！而另一半则呆呆地坐在电脑前，听叶修用那懒洋洋的声音说着欠兮兮的话，任凭喜悦的暖流在心头激荡。 　　“哎，小周，你也说点什么，嗯啊哦之类的也行啊，我看你在电视上答得挺溜嘛。”叶修顿了一下，投下致命一击： 　　“除了在电视上，好像真的很难见你开口——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呗？” 　　周泽楷号巡洋舰，彻底被叶修号驱逐舰击沉了。 　　 　　他定了定神，拿起手机删除了那篇《初次约会成功守则》的文档。 　　不需要什么守则，也不需要什么切记和切忌，更不需要那些讨好女孩子的小心应对。就只要像憧憬的八年、通信的两年、以及开始交往的一个月那样，用自己的方式付出真诚与努力就行。 　　因为坐在网络那一端的不是别人，而是叶修前辈。 　　周泽楷清清喉咙，打开了耳麦。 　　 * * * 　　 　　一个闷蛋会因为开了麦就变成健谈人士吗？ 　　常识会告诉你：不能。 　　同理，一个闷蛋会因为开了麦、并且声称想听他声音的交往对象在网络另一边，就变成健谈人士吗？ 　　周泽楷会告诉你：他很想。可惜——不能。 　　好在叶修也没难为他，在收获了一声光听都能脑补出对方脸红情状的“叶修前辈”后，就让老子叼中华将那朵紫炎从背包里取了出来，拿在手里向无奏挥了挥。 　　“这花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花店，节日特卖。”周泽楷老老实实地答道。 　　“以前见过吗？” 　　“没……” 　　“也是，这花一朵卖40金的时候，第三区还没开呢。”叶修用有些怀念的语气说，“那时候荣耀刚推出第一个百人本，紫炎是做结晶药剂的主要材料，而结晶药剂是打这个副本最终boss必备的，抢首杀那阵子还炒出过一瓶200金的天价。” 　　周泽楷安静地听着。他曾逐一拜读过一叶之秋发布的经验贴，也曾在其他玩家的讨论中追寻一叶之秋昔日的传说，但那些又怎么会比“听大神亲口讲古”来得生动？ 　　“因为结晶药剂造价过高，玩家叫苦连天不说，很多公会都无法承担这样的开荒消耗。开发组收到的抗议太多，干脆一个补丁调低了副本难度。再后来药剂体系更新，连结晶药剂都被改没了，紫炎本来也不是什么常见植物，既然派不上用场，慢慢也就被大家遗忘了。” 　　这时风过山林，枝摇叶动的碎响伴着偶尔一声婉转鸟鸣，静谧而安宁。叶修的声音不急不慢，在这些仿自然的背景音中缓缓流淌： 　　“把紫炎推出来当节日特卖，多半是开发组留给老玩家的彩蛋吧。” 　　一句“老玩家”说起来轻松，可记得紫炎花的人，得是在职业联盟尚未立时就开始玩的老骨灰才行。联盟里有此等资历的选手一只手就数得清——哪怕放眼全荣耀，会跟一个游戏耗上十三年的人，又能有多少呢？ 　　十三年，几乎快到叶修年纪的一半了。 　　这位在荣耀里俨然上古神话一般的人物，其实也只是个不满三十的青年而已。他已经在这个游戏上燃烧了这样久，久到留下了无数记录，成就了大量攻略；久到足以建立起职业联赛至今唯一的王朝，又亲手颠覆了它。 　　每一个新玩家踏入荣耀的世界，都会在这样那样的地方发现叶修的影子。荣耀早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而他，又何尝不是荣耀的一部分？ 　　就在周泽楷脑补得心潮澎湃的当儿，叶修已经领着他左弯右绕，来到一处崖顶。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叶修将老子叼中华停在悬崖边，猎猎山风卷起神枪手的风衣下摆，很有几分苍凉豪放的感觉。“I jump, you jump?” 　　……好像反了。 　　周泽楷在心里默了一下。不过因为他嘴上也一直都是默着的，这点小闪念完全没有表现出来。 　　“我跟着前辈。”他操纵无奏走到悬崖边，停在老子叼中华身旁。 　　“呵呵，胆色不错嘛。我们右下方有棵大松树，看见没？”叶修笑着说。 　　周泽楷调整视角，发现半崖上果然凸出来一棵歪脖子老松，造型比那享誉海内外的迎客松扭曲多了。 　　“换上刚才给你的鞋子，瞄准松树跳下去，借力向右平移——我想想看——至少六码。”叶修就歪脖子松做了补充说明。 　　“好。” 　　借力跳的距离和方向控制是职业选手必练科目，只要角色的跳跃力能支持，并不是什么难事。叶修交易那双鞋子过来时，周泽楷就猜测今晚的目的地恐怕是要跳一跳才能抵达了，但没想到是跳崖这么豪迈的信仰之跃。 　　“平移距离足够的话，接下来直线下落就好，只是着陆时要注意一点。”叶修调转老子叼中华的视角看向无奏，“如果你用的是神枪手号，其实可以贴着山壁飞枪过去的。” 　　周泽楷也让无奏偏过头来与老子叼中华对视，一面轻声问道： 　　“以前是……一叶之秋？” 　　一叶之秋是叶修从第一区一直带进职业联盟封神的号，这并不是什么秘闻。 　　“不止，哥当年差不多用全职业下去过——哦治疗除外，跑太慢不适合观光。”叶修拽拽地说，“不过第一个跳下去的，确实是一叶之秋。”他的声音里依然透着怀念，又带了点促狭的笑意： 　　“要不要指点你一下如何用战法平安着陆？” 　　周泽楷浅浅地笑了起来。 　　“我试试。” 　　“那就来吧。”叶修大声说。 　　老子叼中华毫无预警地跳了下去，灰色的风衣在身后展开，像一只飞翔的鸟。 　　 　　嶙峋的崖壁在眼前快速掠过。由于是第一视角，这漫长的坠落颇具冲击性和压迫感。 　　周泽楷在松树上借力之后，就开始把无奏往头下脚上的姿势调整。从这个角度，他可以看见比自己先行一步的老子叼中华并没有使用飞枪，而是也保持了一个倒栽葱的姿势，若无其事地自由落体中。 　　他们与地面的距离在迅速缩短。无奏的视野里已经映入了大片的深蓝，远远看去，就像掩映在满山云雾和绿意下的海面。 　　这块地图叫作“龙眠之海”，龙确实是有的，可长久以来，玩家们都不明白开发组为什么会把一座山脉命名为海。是指林海、云海、还是其它什么海？众说纷纭也没个定准。 　　难道，真正的海……就藏在这个与外界隔绝的山谷里？ 　　周泽楷正想着，就听砰的一声轰响，老子叼中华半空中掏出狙击枪，斜斜地对着山壁来了一记巴雷特狙击。 　　这是神枪手70级时攻击力最强的大招，射程远，后座力也不小。叶修精妙地控制着这一招的角度和攻击距离，开火之后，角色立刻朝着斜上方远离山壁弹出。只见老子叼中华临空翻身，狙击枪已经收了回去，甩出格林机枪在手。剩下的就是用对崖快速扫射来调整方向和减缓坠落速度了，如果一次格林机枪不够，还可以补上BBQ。 　　周泽楷已经不需要再看下去。 　　从那记巴雷特狙击开始，叶修对技能的选取、对方向和射速的判断，就跟他所规划的大同小异。换句话说，如果他此时用的不是无奏而是一枪穿云，那么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无异于两人上演了一场契合度极高的超高空跳水。 　　 　　无边无际般的蓝色在无奏面前铺展开来，照叶修尽力减速的操作来看，那绝不会是水。 　　五十码， 　　三十码， 　　十码， 　　无奏双手持矛，矛尖一朵银光越来越亮—— 　　豪龙破军！ 　　神秘的海面近在咫尺，那是绵延不断的紫炎花海。无数半透明的蓝紫色花瓣层叠起来，就这样铺满了整个山谷。 　　夹带破空之音而来的战斗法师就如同一条矫健的白龙，合着矛尖凛冽的寒光，一头扎进海面，激起一层又一层由花朵筑起的浪。招式冲击地面形成的爆风卷起无数花瓣，在他身侧旋舞着，像一场蓝紫色的雨。 　　这种着陆法看起来声势浩大，原理说穿了却很简单：玩家在施展豪龙破军、三段斩、弧光闪等自带位移的技能时，都处于一种对冲击伤害的豁免状态。不然这么多年下来，类似“说时迟那时快，那剑客一个三段斩砍在墙上，把自己给撞死了”的笑话真不知要发生多少次。 　　周泽楷所做的，其实就是在与地面的距离刚好进入豪龙破军有效攻击范围时出招。当然，要在急速下坠中把握好距离和时机，并且预判好出招准备时间，还是需要相当扎实的基本功的。 　　 　　“真拉风啊。”先一步到地的老子叼中华站在花海里，调用系统自带的“鼓掌”表情，啪啪啪地拍着手： 　　“就像我当年一样拉风。” 　　 　　如果这是一部奇幻电影，那么此刻，无奏就应该坐在一个形似陨石坑的土凹里。方圆五米内，硝烟散，百花残。 　　不过这只是个第一视角的3D游戏，地面和紫炎花都不在“玩家可破坏物品”的范畴内。所以实际情况是：战斗法师坐在完好无损的花丛中，被那些晶莹剔透的蓝紫色花朵簇拥着，怔怔地看着神枪手一步一步走近。 　　黑礼帽压低遮住半张脸，灰风衣衬托出修长的身形——这个造型周泽楷实在太熟悉了。 　　每一个热爱游戏的人，对自己长期使用的角色都有很深的感情。那是他们在游戏里的手脚，那是承载着他们斗志与梦想的战士，那是……他们某种程度上的灵魂映射。 　　也正因为如此，相同的角色才会在不同的操作者手里展现出迥异的风貌来。 　　就像周泽楷仿造一叶之秋的外形建了无奏，却不愿刻意模仿叶修的战斗风格。就像眼前的神枪手虽然肖似一枪穿云，但看着他甩射出子弹、在崖壁留下火星四溅的轨迹，周泽楷便仿佛看见了昔日那个手提战矛的凛然斗神。 　　角色、职业、属性、装备、乃至所有记录在账号卡里的东西，都可能改变；唯有技巧和战斗方式是刻在玩家骨子里的，不会随外因动荡而变迁。这也正是叶修能冲破那数以万计的不可能，最终回到联赛舞台上来的原因。 　　他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傲视天下的斗神。 　　不过只要叶修一开口，斗神的气场就毁得差不多了。 　　“我刚发现这里的时候，眼睛都快直了——一朵40金，这满山满谷的，你说该值多少金？” 　　周泽楷轻声笑了出来。 　　“嗯……”他试着把尾音拖长，来掩饰自己笑得有点收不住的事实，“怎样发现的？” 　　“一时大意，被一群人堵在悬崖上。身上什么药都没有，连装备的耐久都快到头了，跑不掉又不想装备爆掉，索性跳崖试试。当时想着就算摔死爆出了什么，还能记下坐标再回来捡，谁知这一跳就跳进了金山。” 　　“没办法，太拉风就容易招对头，还个顶个儿的记仇。”叶修略带惆怅地总结着。 　　“………………………………” 　　周泽楷实在憋不出话来，只好打了一大排省略号来传达风中凌乱的心情。 　　“我们当年靠紫炎发了很大一笔。唯一遗憾的是，这座金山出现的时间很短。”叶修继续说道，“每周二晚上十一点到十一点一刻，一周就只有这么十五分钟，山谷会被紫炎花覆盖。” 　　“哦……”周泽楷了悟地应了一声。 　　从坠入花海起，他就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这么多年下来，自己作死也好，失足也好，被人恶意推落也好，掉进山谷的玩家总该是有一些的。哪怕到达谷底时生命已经清零，也能在灵魂状态下发现这片花海才对，为何从未见论坛上有人说起过？紫炎虽然已经不值钱了，但荣耀里从来不缺喜欢游山玩水的休闲玩家，这里没被风景党变成观光胜地，还真有点不可思议。 　　一旦加上一周只出现十五分钟的限制，这个谜题就被解开了。说到底，最该感慨的还是叶修运势惊人，难得被迫到走投无路一次，就赶上了奇迹般的十五分钟，大概只能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来解释。 　　“小周，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作龙眠之海吗？”叶修忽然问道。 　　关于这个问题，官方论坛上的讨论帖都开过不止一个，其中看起来比较靠谱的猜测起码有十几种，每一种都超过了周泽楷式短句能够涵盖的范畴。他张了张嘴，只花了一秒钟，就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不知道。” 　　“火龙王博萨亚姆——还记得吧？” 　　“嗯。” 　　虽然明知叶修看不到，周泽楷还是不由自主地对着屏幕点了一下头。博萨亚姆是刷新在龙眠之海区域的50级野图boss，在神之领域开放之前，它也一直被称为荣耀中最令人头疼的boss，其难缠程度甚至不在55级的boss之下。 　　“大家都以为博萨亚姆像其它野图boss一样，刷新的位置和时间不固定，这其实是个误解。”叶修慢条斯理地说，一副关子要卖到最后的架势。 　　仿佛在为他的话落注，空中忽然传来轻微的、低沉的、有节律的搏动声。 　　周泽楷猛地抬起无奏的视角—— 　　赤铜色的巨大翅膀掠过视界，而后是包裹着坚硬鳞片的身躯，以及长而有力的尾部。传说中不可一世的生物拍动双翼，在半空中从容地转过身来，俯视着两个擅闯它栖息地的人类。它眯缝起如炬的双目，瞳孔在金红色的虹膜中心缩成一线。 　　“每周二晚上十一点零五分，它都会在这里刷新。” 叶修边说边调整老子叼中华的视角，使其面对着那头远古巨兽，“紫炎只生长在龙息经过的土地上，而这里是火龙王的老巢。” 　　赤色的龙缓缓降下，落在紫炎花海之上。 　　 　　“以前我们为了在时限内收获尽可能多的紫炎，总是预先把能用上的号都停到山谷来，然后一个人负责遛boss，另一个人就不停地换号采集。”叶修的声音里又一次流露出怀念的意味，“玩家的技能虽然不会破坏紫炎，但是boss的可以，一个龙息下去一大片花就没了，所以遛boss时还要注意限制它的活动范围……” 　　话音未落，老子叼中华已经乱射起手，双枪怒吼着喷出火舌，密集的子弹直奔火龙而去。 　　叶修临时征用的这个神枪手号是满级的，对博萨亚姆有25级的等级压制。可即使如此，野图boss的实力和血量也非同小可，这几下攻击并不能对它的血条造成多大影响，只是彻底激怒了它而已。一时间整个山谷都回荡着火龙王的咆哮。 　　老子叼中华自然是将它的怒气当成耳边风，双枪的攻击一刻不停。暴怒的博萨亚姆张开大嘴，一团金灿灿的龙焰于喉口汇聚，显然是正在酝酿龙息。这时老子叼中华原本平举的双臂忽然一错，在胸口摆了个十字交叉的架势，右手的枪口仍然狂轰boss，左手枪口却倾斜向下，朝着地面不断射击，竟是在乱射的同时用上了飞枪。 　　昔日的全明星赛场上，周泽楷曾经在乱射中使出押枪的技巧，引爆全场粉丝的热情，满座皆称神乎其技。叶修玩的这手乱射带飞枪，虽然在命中精确性的要求上不如押枪那么高，却需要极其娴熟的方向控制，操作的难度可谓不遑多让。 　　 　　玩家是活的，而boss的行动模式是死的，只会牢牢追着第一仇恨目标移动。老子叼中华飞枪急退，它也就放弃了正在读条的龙息，傻乎乎地一路追了过来。 　　偏偏叶修玩的还不是平移，就见神枪手灰色的身影在花海中划了个流畅的弧，从花海中心转移到了山谷边缘。等于是硬生生地牵着火龙的鼻子，把它引向山谷一角。 　　“以前攻击力不足，法力也不够撑到杀死它。负责采集的那个把所有号的背包都装满了，就直接用传送卷轴回城；负责遛boss的那个呢……” 　　这时乱射的持续时间结束，叶修立刻让老子叼中华接上了BBQ，继续把博萨亚姆往死角里引，一边老神在在地把话说完： 　　“就一键脱光，然后干脆利落地死回去。” 　　在他说完的同时，老子叼中华的后背刚好贴上了山壁，而一直追在他身侧埋头移动的无奏猛然跃起，战矛递出，准准地刺在博萨亚姆额上，打断了一记正在蓄力的冲撞。 　　——龙牙！ 　　“十分钟。”周泽楷说。 　　叶修愉快地笑了起来： 　　“好，我们十分钟内解决战斗！” 　　 * * * 　　 　　古语说得好：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联盟两任第一人合力加上等级压制，可怜的博萨亚姆从头到尾连一次龙息都没能放出来。最终，它昂首发出一声悲鸣，庞大的身躯向一侧倾倒，与地面撞击出沉重的闷响。 　　系统公告：玩家老子叼中华、无奏击杀火龙王博萨亚姆。 　　时钟指在十一点十三分，距离它刷新的时间还不到九分钟。 　　第三区已是不折不扣的老区，野图boss被杀算不了什么新鲜事。虽然参与者只有两人这点比较罕见，但在25级的等级压制下，装备精良、配合默契的玩家高手也是能做到的。 　　世界频道上照例热闹了一阵子，诸如“这次火龙王杀得好早啊”，“别是刚刷出来就碰上了吧，运气真好”，“好像没提到公会，哪家高手又从神之领域下来玩小号了”，“叼中华了不起啊？有种来条九五至尊”之类的感慨和八卦噌噌地刷着屏。两位当事人对此视而不见。 　　“稀有材料对半？” 　　叶修站在火龙王的尸体旁问周泽楷，后者用无奏做了个摇头的表情。 　　“没加公会。”周泽楷说。 　　无奏只是一个小号，对装备和金钱都没什么需求，也没有挂在轮回的总会或者分会下面，拿了材料连交都没地方交。再说普通区毕竟有十一个，稀有材料并不像神之领域那么金贵。 　　“以前加过公会吗？”叶修随口追问了一句。 　　“嗯。”周泽楷应道，“散了，就算了。” 　　无奏于他而言意味着很多。他最初的荣耀印象，网游体验，乃至整个少年时代最珍贵的秘密，都牵系在这个不起眼的战斗法师身上。 　　也正因为如此，他下意识地就想藏起这个号，除了叶修以外谁也不让知道——仿佛这样做，就能用双手掬起那些逝去的时光，以及永远都不会逝去的回忆。 　　 　　“说到公会，一叶之秋也不是一开始就在嘉王朝的。”叶修鼠标连点，把boss掉落的材料都扫进背包，“我在荣耀里的第一个公会，可是个高手云集的地方，随便丢块砖进去都能砸到个联盟初代选手。” 　　周泽楷静静地注视着电脑屏幕。那个ID嘲讽的神枪手正微低着头，站在巨龙的尸体边。花的海面在轻风中摇曳，不断拂过他的风衣下摆。 　　“然后跟你的公会一样。”叶修说，“散了。” 　　屏幕里的无奏上前一步，与老子叼中华并肩站在一起。 　　“那时候年纪都不大，只知道打游戏，公会管理人际关系什么的也没人在行。公会规模始终就那样，应付二十人本还勉强，五十人本要拼团，百人本那是想都不要想……后来就好兄弟各自为政了。”叶修的语速听上去比平时要慢一些，似乎正沉浸在回忆里，“你知道郭明宇吗？” 　　“扫地焚香，初代。”周泽楷说。 　　要拿这人去问新生代选手，十个有九个会说没听过，剩下一个会说有点耳熟。而周泽楷是从第一赛季就开始关注联赛的，自然对这位曾率领皇风在决赛中与嘉世硬碰硬的大神留有印象。 　　“他就是我们公会的，哎，这小子现在还欠我钱呢。”叶修笑着说。 　　周泽楷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孙翔曾在无意中提起过，叶修把大半薪水都用来资助那些被联盟淘汰的朋友了。当时轮回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既惊讶，又感慨。都说叶修嘴欠心黑，轻易就能把人气到半死，但当老友面临拮据时，任谁都无法质疑他的仗义与长情。 　　 　　两人正沉默着，山谷里忽然刮起一阵狂风。无奏腰上的系带和老子叼中华的衣摆在风中剧烈曳动，紫炎花瓣一片片凋落，绕着他们旋转翻飞，最终化进风里，扬起蔚为壮观的花吹雪。 　　时钟指向十一点一刻，花瓣的暴风雨戛然而止。 　　满谷水晶般的花朵就像碎作粉尘随风消散了一般，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山谷里绿茵遍地，鸟声清脆。火龙王安静地倒伏在草地上，远远望去如同沉眠。 　　“原来在花海消失前杀死火龙王，谷底就会变成这样。”叶修四下转动着老子叼中华的视角，“以前要么是传回城的，要么是死回城的。每次离开的时候也正是火龙王撒欢儿的时候，整个山谷里除了火就是灰。” 　　煦暖的春光里，他让老子叼中华席地坐了下来。 　　周泽楷犹豫了一会儿，终还是没有敌过好奇心，试探着开口道： 　　“叶修前辈，公会……” 　　“紫炎的价格下跌以后，我就几乎没再来过这里了。有一次沐橙心血来潮，闹着要来截图留念。我们在角落里辛辛苦苦拖着boss，她在一边玩自拍玩得可高兴了。”叶修用轻松的语气说，“也就是那天，我们一边在龙息里送死，一边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离开解体的老公会，加入嘉王朝。” 　　屏幕里，老子叼中华仰起头，望着苍翠的群山和如洗的碧空。 　　“后来就在那里定下来了，再后来就有了联盟，有了嘉世。” 　　耳机里，叶修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依稀有种遥远的感觉：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混蛋们。” 　　 就像《银魂》的男主角从来帅不过三格，叶修也很少能在感性状态下坚持超过三分钟。 　　“怎么样，这地方有点意思吧？”他的声线里又带上了平时那种懒散的意味。 　　“嗯。” 　　“我一直觉得，职业选手应该时不时来网游里看看。联赛是荣耀最具商业价值的部分，可网游才是荣耀的根本。脱离网游太久的后遗症，夏休期里你们应该也感受过了，被我们兴欣虐得很爽吧？” 　　这些话配上某人惯有的腔调，要是让其他人听到了，韩文清脸上的煞气估计得具现化，黄少天可以刷屏刷到工具栏上去，张佳乐多半会对着耳麦大叫不要脸，就连好脾气的肖时钦都能捋一地的黑线下来。 　　也就是周泽楷，没有任何不适地扛住了叶修的垃圾话，还诚恳地做出回答： 　　“下次不会。” 　　其实类似的话，在夏休期第一周，几家公会一起堵上野图boss丁龙那会儿，叶修就在众人面前说过。而且还是一本正经地对着韩文清说的—— 　　“我们这些职业选手没事就应该在网游里多切磋，多交流，共同提高，共同进步。”*2 　　虽然说话的人很嘲讽，时机很嘲讽，就连内容也……有一点嘲讽，但周泽楷觉得，这多半是叶修的真心话。 　　在想着这些的时候，那个词几乎是毫无自觉地，突然就冒了出来。 　　“……初心。”他喃喃地说。 　　叶修那边默了一小会儿。 　　“看不出来嘛小周，这词略高级啊。”他的声音里溢满了笑，“初心，是啊……不管是谁，能混到职业选手这一步，还不都是因为爱玩游戏嘛。” * * * 　　风拂动叶尖，推着云絮在空中徜徉。淡金色的阳光铺过谷底，靠近崖壁的地方，投下了树木和山石不规则的影子。 　　明明是虚拟的景色，却让人有种莫名的暖意。 　　周泽楷操纵着无奏，在老子叼中华身边坐了下来。 　　在荣耀里，角色转职后，坐姿也会因职业划分而各不相同。比如说，圣言系是双手按膝的跪姿，格斗系则是盘腿而坐。神枪手属于枪手系，因此老子叼中华坐下的时候，是立起右膝将右臂搭在上面，左腿呈盘姿，而左手向后撑在地上。 　　无奏是在老子叼中华左边落座的，而法师系坐下时双膝会并拢立起，左臂护膝，右手虚握触地。 　　无奏的右手，正好握在老子叼中华的左手上——当然，这是周泽楷有意操作下的结果。 　　叶修前辈……应该不会注意到吧？他悄悄动了动无奏的视角，去看战斗法师和神枪手握在一起的手，然后按下PrntScr键截屏。 　　显然，周泽楷低估了荣耀教科书对各职业的熟悉程度。 　　这种距离，这种职业组合，这种方位，坐下后会呈现出怎样的姿态，叶修不用看就知道。 　　神枪手的操作者在电脑屏幕前无奈地摇摇头，微笑了起来： 　　“小周啊，明天还想去其他地方转转吗？” 　　 　　如果听觉能用视像来描述，那轮回队长此时的声音就像晴朗的初夏，阳光穿过雪白的窗纱，在地板上投下大块暖呼呼的光斑和窗棂的剪影—— 　　“想！” *1 对这个坑爹划分的详述见本篇ACT3。 *2 引用原著中叶修对韩文清的原话。 Lecture2 接吻跟攻略上说的不一样啊 　　最早发现叶修在跟周泽楷，咳，交往的，是苏沐橙。 　　这事儿还得从第十赛季的平安夜说起。 　　魏琛那晚跟包子还有几个网吧熟客联了会儿银河争霸，把他在轮回当卧底时的黄暴指挥风格原封不动地挪过来了，打得那叫一个叱咤风云——游戏里追风逐云，游戏外高声叱咤。大概是玩得太High了点，临睡前又被叶修那句“处对象”惊了一下，魏老大当晚有点失眠。 　　在魏老大心目中，自己过去是神一般的少年，现在是神一般的前辈。神一般的人是不应该失眠的，就算失眠了问题也绝对出在别人身上。 　　综上所述，一切都是叶修的错。 　　所以，当他第二天一早在排屋走廊里遇到乔一帆，而后者说了句“前辈今天起得真早啊”后，正因睡眠不足一头火的魏老大就把叶修数落了一顿。 　　“……就他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得下一趟楼必定是去买烟的德行，还处对象呢，跟电脑处？” 　　苏沐橙拎着早餐上楼的时候，刚好听见这么一句。 　　“早啊，魏老大，小乔。”联盟第一美女微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有烧卖有油条，还有酱肉包和雪菜包。” 　　“哎哟，小苏带早饭回来啦。”魏琛凑上去捏了两个酱肉包，左手一伸又捞了根油条，心满意足地啃了起来。 　　苏沐橙把装着烧卖的袋子递给乔一帆，又拉开另一只塑料袋让他拿雪菜包，一面笑眯眯地问：“刚才你们在说什么呢？” 　　“除了叶修那个没下限的还能说谁？” 　　魏琛咽下嘴里的油条，没好气地哼道。随即又把叶修的罪状罗列了一遍，诸如半夜不睡看着电脑奸笑、对担心他脑子烧了的革命战友说谎、说谎就算了还说了个不拆也穿的谎，等等等等。 　　于是苏沐橙心里有数了。 　　 　　下午训练间隙，叶修逮了个空在走廊尽头抽烟放松，苏沐橙就顶着二手烟的威胁凑了上去。 　　“哎，老实交代啊，你是不是真在……那个啥啊？” 　　苏沐橙难得会露出促狭的表情，叶修一看就明白风声是怎么走漏的了。 　　“呵呵，老魏的嘴巴还是那么大。” 　　他夹着烟笑了笑，没否认。跟周泽楷搅合到一起的事当然是不能拿喇叭通知全联盟的，但亲近的人问上门来，他也不觉得有必要藏着掖着。 　　苏沐橙的笑容一下子变大了，透出点调皮的意味。她倒背着双手，前前后后地打量着叶修，简直像个要从他身上发现盲点的华生。 　　“联盟里的？在哪个战队？” 　　“上届冠军队。”叶修淡定地回答。 　　“是正选吗？你应该没什么机会认识轮回训练营的人吧？” 　　“周泽楷。”叶修的目光很诚恳，与方锐不同意味的诚恳。 　　这回连苏沐橙都愣了足有十秒，回过神来以后，她脸上的笑容迅速淡了下去。 　　“你……”如果面对的不是叶修，那她第一句话肯定会问：你，是认真的吗？ 　　——跟一个性别相同，而且比自己小四岁的人在一起，你，是认真的吗？ 　　然而她面对的是叶修。并且她很清楚，叶修是绝对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 　　苏沐橙抿住嘴唇，低头瞄了瞄自己的脚尖，接着就抬起视线去看叶修的眼睛，有些犹豫地开口： 　　“你……想清……” 　　叶修平静地微笑着，对上了她担忧的目光。 　　苏沐橙忽然就觉得没必要再问了。 　　一只手落在她头顶，轻轻地揉了揉那头漆黑柔顺的长发。那是她极其熟悉的触感和温度，透露出坦诚和安抚。 　　“我想清楚了。”叶修的声音很轻，也很坦然，“别担心，没问题的。” 　　这些年来，不管在游戏里还是生活中，每当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时，苏沐橙都会涌上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因为那是叶修，所以一定会没问题的。 　　 　　开诚布公之后，苏沐橙没问题了，可是叶修有。 　　——苏沐橙开始扒他的“情史”了。 　　其实这也怨不得苏大美女八卦，周泽楷的闷神形象实在太深入人心，在嘉世也好在兴欣也罢，叶修和他之间，有说过打招呼以外的话么？而且就算打招呼，周泽楷也经常是光点头微笑憋不出话的吧？叶修到底是怎么跟他谈……那个啥的？要真有这么逆天的沟通能力，还至于放莫凡去闹出红牌的乌龙来吗？ 　　这红线牵得，怎么想都觉得不科学啊。 　　苏沐橙不堪忍受好奇心的折磨，缠着叶修给描述了一番前因后果。说起荣耀来叶修是一套又一套的，可你要让他讲恋爱历程，那就跟周泽楷接受采访的模式差不多了： 　　“怎么开始的？” 　　“笔友。” 　　“你们通过信？通了多久？” 　　“十年吧。” 　　“天哪！隐藏得可真好。等等，难道他就是那个每次寄明信片就写一句话的粉丝？” 　　“对。” 　　“难怪你会把他的明信片都留下来……咦，你们那时候就已经……” 　　“没。” 　　“那是什么时候——呃，确定的？” 　　“这个赛季。” 　　苏沐橙扶着额头靠上了窗框。当然，不是被烟熏的。 　　“先让我消化整理一下……” * * * 　　圣诞节之后，全明星周末的脚步就越来越近了。 　　陈果给兴欣全队订的机票是1月2日下午的，临出发去机场前，苏沐橙在楼梯口堵着叶修，把他外套口袋里的烟给没收了，塞进去一盒口香糖。 　　“喂喂！”叶修抗议。 　　“别喂啦，我知道你箱子里还有，不够还会去抢魏老大的。”苏沐橙把那包烟藏到身后，“就少抽点嘛，反正全明星活动也没什么压力。” 　　“那口香糖是怎么回事？” 　　苏沐橙的目光有些躲闪。 　　“那个，轮回也会去的啊。”她望着叶修拖在手里的箱子说，“你们这还是，嗯……之后，第一次见面吧？” 　　“嗯”字所涵盖的内容被苏沐橙给从略了。谈恋爱，确定关系，交往，这些词她在楚云秀推荐的各类小言剧里差不多天天见，本来也没觉得怎样，可套用到叶修身上咋就这么别扭了呢？ 　　叶修深深地叹了口气。 　　苏沐橙这两天没少问他周泽楷的事，关于联盟第一闷打起字来是不是跟说话一样难懂，这个绝对是八卦的重点。而叶修的回答是：不难懂，他在邮件里还挺多话的。 　　……挺多话？？ 　　在苏沐橙的脑补中，哪怕周泽楷打字交流确实比用嘴说流畅，也绝对不会到多话的地步才对。正待追问，叶修又慢吞吞地补了一句：像你一样，每天都拐弯抹角地叫我少抽烟，这还不算多话？ 　　单凭叶修这一句，苏沐橙至少在心头的好感簿上给周泽楷加了二十分。 　　“好不容易见个面，少抽一点，让他知道一直以来的担心没白费啊。”首席枪炮师使出了比枪炮更具威力的甜美笑容攻势。 叶修抓抓头，无奈地妥协了。 　　1月2日晚，参加联赛的二十支战队基本都抵达了Q市，在霸图俱乐部联系的宾馆下榻。队长享受的是单间待遇，就在叶修洗完澡摊在床上琢磨着是要抽一根还是抽一根还是抽一根的时候，房间里的电话响了。 　　“…………” 　　“小周？”等了几秒钟不见人说话，叶修不用问也知道对方是谁。 　　“叶修前辈。” 　　“你去前台问了我的房号？不对，沐橙告诉你的吧？” 　　“是……” 　　“她猜到了一点来问我，我就实话实说了。”叶修望着天花板，想象着苏沐橙把房号告诉周泽楷时，那个腼腆的青年会露出怎样不知所措的表情，就觉得也没那么想抽烟了。 　　电话里好一会儿都没有声音，叶修心情很好地提醒道： 　　“怎么，睡着了？” 　　“前辈……”那边呐呐地应了一声。 　　“怎么不说话？”叶修笑着问了个联盟里相当一部分人会称之为废话的问题，“哦，对了，沐橙那边不用担心，没事的。” 　　“嗯。”周泽楷回答得很快，几乎可以想象出他在电话那端用力点头的样子。 　　“你们到了多久了？” 　　叶修在床上翻了个身。通邮件就算了，如果连讲电话都要期待周泽楷找话题，似乎是挺不人道的。 　　“刚到。” 　　“挺累了吧？晚上早点休息，明天还有活动要参加。” 　　“我，”周泽楷的声音有些迟疑，显然是在努力组织着语言，“跟前辈很近……” 　　“很开心。”他总结道。 　　“那就好好休息，明天见。”叶修飞快地说，道过晚安以后就收了线。 　　这小子…… 　　果然平时越腼腆的家伙，打起直球来越让人扛不住啊。 　　叶修嘟囔着，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 * * 　　大概是前一晚比较早睡的缘故，1月3日这天叶修七点多就醒了，在床上翻了几翻没酝酿出回笼觉，索性爬起来去了餐厅。谁料吃着吃着，眼前忽然多出一只餐盘——苏沐橙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昨晚给你的那个，看了吗？”她笑嘻嘻地问。 　　“差不多吧。”叶修皱起眉看着她，“又是云秀推荐的？” 　　 　　前一晚跟周泽楷通完电话后，叶修开了电脑想再琢磨一下和雷霆的比赛录像，沐雨橙风的QQ头像却闪了起来。 　　“有空看看这个，我觉得会对你有帮助哦~”苏沐橙发过来一个在线视频的链接。 　　叶修点开一看，《网络够不到的距离》，一部长达120集的韩国言情剧。 　　“别闹了，直说让我看哪段吧。”他回复道。 　　“那就第56集好了。”苏沐橙当然不会认为叶修有时间和精力能看完那部电视剧，很干脆地就把重点挑了出来。 　　“再具体点，多少分多少秒？”叶修讨价还价。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苏沐橙往聊天框里贴了一大段文字简介，“只看一小段也可以，但要先了解一下前情提要啊。” 　　叶修一目十行地扫了一下，发现这是个讲述一对曾在少年时代一见钟情、却又相隔甚远的死宅，通过网络相识相知最后修成正果的故事。如果黑线这玩意儿可以具现化，他估计自己脑门上现在已经蒙着块黑布了。 　　“56集17分20秒到30分05秒，只要看这段就可以了。”苏沐橙划定了最终范围。 　　“沐橙啊，你找这么个东西给我看是什么用意，我大概也知道。可这段好像是女方视角吧……”叶修皱着脸瞄了一眼后，痛苦地调出聊天框爆手速。 　　“重点不是女主角，而是她朋友开导她的那些话啦，我觉得里面有些建议还是蛮中肯的。就十五分钟不到，加油看哦~~晚安~” 　　沐雨橙风的头像果断暗了下去。 　　叶修面无表情地望着屏幕里一惊一乍的两个韩国姑娘，不到五分钟就打起了呵欠。十分钟后，他叹了口气，迅速关机睡觉去了。 　　“下次要叫云秀少给你推荐这种不靠谱的电视剧。”叶修一边剥茶叶蛋一边说，“什么暗恋八年，网恋两年，现实中连面都没见过几次，这也太扯了。” 　　苏沐橙不说话，只露出令无数粉丝倾倒的微笑，静静地注视着他。 　　“好吧……也不算太夸张……” 　　叶修剥好了蛋正准备往嘴里送，被她意有所指地这么一看，差点囫囵吞下去。 　　“喏，你爱吃的。”苏沐橙拿起筷子，把自己餐盘里的水晶虾饺夹给叶修，然后单手托腮，认真地看着像兄长一般的青年。 　　“你决定的事，我都相信。”她的眼睛黑而清澈，像两汪湖水，笑起来的时候湖光微漾，映出叶修一脸无奈的样子，“但在这方面，就算是你也没有经验的吧——就当个参考呗？” 　　叶修默默地用餐巾擦了擦手，又默默地吃完了虾饺，直到餐盘里实在没有什么可吃的了，才放下碗筷直面了苏沐橙的凝视攻击。 　　“我尽力吧。”他笑着摇了摇头。 　　Q市的冬天寒冷而潮湿，叶修走出餐厅的时候，大厅的玻璃外墙上已经沾满了水珠，细密的雨点还在不断印上来，让人提不起半点外出的劲。他顺着来路返回房间，在自己那层楼的公共休息区看见了周泽楷。 　　休息区临窗的角落放了一盆茂盛的散尾葵，披针形的叶片青翠欲滴，肆意伸展。联盟最著名的招牌就站在它旁边，一只手扶在沙发靠背上，愣愣地望着窗外。从叶修的角度可以看到他一小半侧脸，也不知该说这家伙太会站还是颜天赋点到了最高级，总之阴雨天的那点自然光简直全照他身上了，硬是营造出了逆光下自带光晕的成像效果。 　　叶修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昨晚被苏沐橙塞下去的那段言情剧—— 　　“这是你们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约会！你怎么能穿得像个去楼下超市买晚餐材料的大妈？！” 　　那姑娘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女主角鼻子大吼的样子实在太有气势，以至于叶修对这句话记忆犹新。接下来她好像还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归纳总结一下就是： 　　一定要郑重打扮，才能表现出你很重视他，很重视这次见面，并且让他知道，见到他你是多么得高兴。 　　 　　如果说让自己看起来外观良好就是重视的体现，那周泽楷无疑做得很棒。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感慨的——作为联盟的王牌和脸，上至冯主席下到轮回经理都对他的形象重视到了极点，绝对不允许诸如“夏天穿个大裤衩光着膀子下楼买西瓜”这种事发生。 　　叶修顺便也扫了一眼自己的衣着：穿了有三年的棉外套，洗褪色的牛仔裤，原本是黑色的球鞋已经脏成了灰色。整体来说，旧是旧了点，可是休闲又舒适。 　　他抓抓头，若无其事地无视了韩剧理论。 　　这时周泽楷大约是听见了脚步声，转头看了过来—— 　　“叶修前辈，早。” 　　在那张倾倒了无数女粉丝的脸上，就像惊喜晚宴开场时骤然亮起灯光一般，绽开了微笑。 　　得，就说沐橙看的那些棒子剧都不靠谱嘛，叶修望着轮回王牌的笑容想。感到高兴感到重视什么的，哪里用得着那么多讲究？只要像这样笑一笑，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 　　他笑着走上前去。 　　“早啊，小周。” * * * 　　白日漫漫，阴雨绵绵，可供消遣的事着实有限。两位大神在走廊上站了三分钟不到，就决定去周泽楷的房间打游戏。 　　走进电梯的时候，叶修忽然想起那个言情剧里，女二还对女一耳提面命过一点： 　　难得能面对面相处，一定要聊点做点跟网上不同的事才行。 　　套用到眼下，就是一不要谈荣耀，二不要打荣耀。 　　——尼玛这不是要人命吗？让韩剧理论见鬼去吧！都说过棒子不靠谱了。 　　 　　宾馆每间房里只提供一台电脑。周泽楷打开行李箱找笔记本时，叶修毫不客气地霸占了台式机，启动完毕扫了屏幕一眼，立刻就笑出声来： 　　“小周，昨晚在研究我们兴欣啊？” 　　桌面上有个叫作“兴欣VS霸图”的文件夹，里面一长溜的视频文件，正是按比赛项目剪辑过的现场录像。叶修点开标着“兴欣VS霸图·个人赛第二场”的那个，四四方方的擂台场立刻映入眼帘。 　　周泽楷闻声抬起头，视线越过叶修的肩膀，停驻在视频里缠斗在一起的君莫笑和百花缭乱身上。 　　在观看张佳乐的个人赛事录像时，大多职业选手都会选择其对手的视角，这样能更直观地在满屏烟花下寻找可切入点。而这个视频刚好相反，录的是百花缭乱的视角，就见弹药的轰华绚烂之下，一柄长伞千变万化，强攻不断，打得那叫一个魔幻。 眼瞅着百花缭乱逮住空当用了一个缩爆式，却被君莫笑巧妙走位，反而利用这个意在脱身的招式拉近了距离。接着就是乒乒乓乓从空中一直揍到地面，临落地还用踏射把百花缭乱当滑板一样踩在脚下，照着头部就是一梭子。 　　这是联赛的第四轮，大家对散人的了解还很不足，叶修也是第一次在个人赛事中展现出这样无解的霸道。再加上擂台场的选图无处可避，弹药师又是个不擅近战的职业，结果愣是把大神之间的对决打成了一面倒的碾压。荣耀二字出现在屏幕上时，现场竟然鸦雀无声。 　　 　　叶修把视频暂停在君莫笑收刀的画面上，偏过头去看周泽楷。后者一早就站到椅子后面来看视频了，这会儿低下头来，两人的目光正好对在一起。 　　定格的视频里，百花缭乱空血躺在擂台边，从灵魂的视角望去，只能看见君莫笑持伞的背影。飞溅的血花尚扬起在半空，犹如一场血雨，被那把伞尽数挡住。一伞内外，隔开生与死、胜与负的两个世界。 　　即便只是游戏效果，这一幕死斗后的肃杀依然让人难以忘怀。而那个制造出血雨的散人操作者，就在这帧画面前仰起脸，嘴角带着有点懒有点欠又有点洒脱的笑意，深黑色的眼睛弯起来，看向正在交往的青年——同时也是过去、现在、将来都要在赛场上全力相搏的对手： 　　“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嗯！” 　　周泽楷用力点了点头，那副样子真的乖极了，叶修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丰沛而柔顺的发丝拂过掌心，软绒绒的触感令人流连。他并不知道，弯着腰承受他抚摸的那个后辈，脑子里早已乱作一团，就像受了什么蛊惑似地，只想着离他的笑容近一点，再近一点。 　　等叶修发觉情况不对的时候，周泽楷的脸已经凑到眼前了。 　　 　　实在是……太近了。 　　叶修的脑子在那一刻完全是放空的。他只是本能地觉得私人领域遭到了入侵，于是下意识地后仰，却被椅背挡住了退路。周泽楷则是被他的突然移动给惊醒了，慌慌张张地就想直起身。两边这么一动作，原本就快贴在一起的脸顿时发生了擦撞—— 　　周泽楷捂着鼻子站直了，连退两大步直到膝弯磕上身后的床沿；叶修干脆就按着鼻子趴在了椅背上。 　　“呃……”叶修忍着鼻尖的酸疼，搜肠刮肚地找话。这种情况下，似乎是应该拿出前辈风范来，驱散一下尴尬氛围的。 　　然后他就看见联盟现任第一人的脸，以肉眼可辨的速度红了起来。 　　羞赧的血潮就像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无声地从白皙的皮肤下漫过，飞快地吞没了耳朵和脸颊，继而朝着脖子进发。这种宣纸晕染般的过程叶修还是第一次在人类脸上见到，顿时就有点看呆了。 　　“那啥，不好意思，有点突然。”他揉着鼻梁闷声说。 　　周泽楷放下手来，先是垂在身侧，接着又像搁不住似地，抬起来摸了摸脖子。那种在媒体面前永远也脱不掉的局促感回到了他身上，加上眼角还蕴着一抹生理反射造成的水光，真是怎么看怎么委屈。 　　“下次先打个招呼。”叶修用尽可能诚恳的语气建议道。 　　在听见“下次”二字时，周泽楷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叶、叶修前辈……” 　　他以微小的幅度开合了几次嘴唇，而后飞快地、仿佛下定决心般地抿了一下，上前一手按住了椅背。 　　“想吻你。” 　　联盟现任第一人的声音温柔又坚定，隐隐把陈述句用出了祈使句的气势。 　　他俯下身去，迫近了叶修。 　　 　　在这稍微有点关键的一刻，叶修脑中首先跳出来的，居然是昨晚在棒子剧里听过的教条： 　　“现实和网络是不同的，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如果他想牵你的手，千万别条件反射地甩开。如果他想揽着你，可不能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如果他要吻你的话——” 　　问题是，僵硬得像块石头的，好像是尝试着主动的那一方…… 　　叶修抽空瞥了一眼周泽楷抓着椅背的手，修长的五指正深深陷在柔软的皮料中，指节由于用力而凸起，皮肤泛着绷紧的苍白。 　　有必要这么紧张吗？打总决赛的时候这样握鼠标可是不行的啊。他一面在脑海里胡思乱想地吐着槽，一面抬起目光去看对方的脸。 　　那小子居然还把眼睛瞪得老大！ 　　叶修噗地一下笑出声来，一半是被周泽楷的样子给逗的，一半是……掩饰因缺乏经验和某些不知名原因而加快的心跳。 　　他用双手在周泽楷的头顶一顿乱揉，把人家原本很帅气的发型彻底整成了鸟窝。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可爱啊，小周？” 　　 * * * 　　在周泽楷打开笔记本、连上Wifi、插好账号卡之后，他们的相处终于又回到了正常模式。 　　两人并排坐在桌前，一手触键盘一手握鼠标，目光紧紧粘在自己的显示屏上。竞技场里，神枪手和散人正打得如火如荼。 　　一枪穿云一波乱射，微操拼出了押枪效果，将试图逼近的君莫笑推远。后者不慌不忙地逮了个破绽银光落刃，从弹束的轨迹上脱身出来，随即一个侧翻避开了及时调整方向追上来的子弹。 　　两个操作者之间的距离还不够塞条板凳进去，叶修却没事找事地在频道里打着字： 　　“很犀利嘛。” 　　周泽楷居然还回了一句： 　　“你没尽全力。” 　　君莫笑从进场开始，千机伞就只转换过剑、矛、盾三个形态，大堆的远程攻击技能可还没拿出来呢。 　　“联赛才打了多少场？我能给你看穿我的机会吗？” 　　某个不良前辈很嚣张地打字，千机伞依然只在中距离武器和防守形态之间切换。 　　就算是只用三种武器形态，又有谁能看轻叶修的散人？ 　　 　　这场切磋最终以一枪穿云的胜利告终，可是付出近80%的生命值来打倒一个除了武器全身橙装、还明显留了N手的君莫笑，任何一位大神级选手都不会有多大成就感。 　　“不愧是叶修前辈。” 　　一枪穿云在频道里说。 　　叶修转头看了看周泽楷的侧脸，忍不住坏笑着凑了过去： 　　“都打完了，怎么还在频道里说话？打字上瘾了？” 　　周泽楷猛地转过身来。 　　“不愧是叶修前辈。” 　　他认真地说，眼底还带着刚结束战斗的余温，淡淡的一点笑意浮在唇角，透露出憧憬、尊敬、向往…… 　　还有那么深那么深的喜欢。 　　“如果他要吻你的话——不用担心，那一定是自然、美好、又水到渠成的。你需要做的，就是在嘴唇碰触的时候闭上眼睛。” 　　谁也不知道这件事是怎样发生的——反正察觉时，他们就已经吻在一起了。 　　起初是连绵不断的轻触，像抚摸一样停留在彼此的唇瓣上，温暖又柔软。这种浅浅的品尝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其中一方有些不耐烦地张开嘴，以吸吮布丁——天晓得他们其实都不爱吃那玩意儿——的劲头含住了另一方的嘴唇，这个吻瞬间变得热烈起来。 　　舌叶加入了唇齿的互动，交叠纠缠着，都在试图侵入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口腔，却在得偿所愿后趋向温柔。舔舐牙龈，摩挲上颚，或者就只是恋恋不舍地与对方的舌跳着慢四拍的贴面舞。 　　“蓝莓薄荷……” 　　终于舍得暂停唤气的时候，周泽楷的嘴唇贴着叶修的嘴唇，时不时啄一下，含含糊糊地说。 　　“嗯？”叶修的肺活量明显比后辈要小一些，吻久了连脑袋都有些晕乎，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想起来，“你说沐橙给的口香糖啊。” 　　他抬起一只手摸了摸周泽楷的脸，拇指在对方绯红的颧部按了按，再细细地向一侧抹动，露出一个有些促狭的笑来： 　　“味道怎么样？” 　　周泽楷的回答是一个比方才更长更深的吻。 　　 　　以初吻来说，他们的持续时间其实挺值得自豪的。 　　其中也出现了几次类似犬齿划痛嘴唇的不良状况，但这些通过微调可以解决的事都算不上什么问题。完全不足以阻止他们像在天台上偷偷接吻的中学生那样，上身前倾、双手反应迟钝地停留在桌上或者膝盖上，只顾着连通彼此的口腔。 　　就在周泽楷终于灵光一闪，伸手扣上叶修后腰的时候，房间的门忽然被重重地捶响了。 　　“队长你在吧？掼蛋来不来？” 　　杜明的大嗓门隔着门板也能听得很清楚。 　　桌前吻得正起劲的两个人一起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分开，嘴角还挂着令人脸颊升温的唾液丝。 　　周泽楷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尽量用不带情绪的声音回答道： 　　“不来。” 　　“别啊队长！江副队和孙翔被记者逮住去接受采访了，老方小于他们不知道哪根筋抽错了要冒雨去看海，我们三缺一啊！” 　　门外立刻响起了吴启和吕泊远的哀嚎二重奏。叶修觉得自己好像看见周泽楷额上冒出了漫画里才能看见的十字青筋线。 　　“我·在·训·练。” 　　轮回队长一下子站起身，朝着门外一字一顿地说。他的声音不算高，语气也不算严厉，可是杜明等人从没听过队长用这种介于连贯和不连贯之间的高端方式说话，登时吓得大气都喘不匀了。 　　“队长！你怎么了队长？”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全明星周末而已，不要练得太辛苦啊！” 　　关怀慰问的声音此起彼伏。 　　叶修靠在椅背上，仰望着周泽楷无可奈何的脸，拼命憋住气才没哈哈大笑起来。 　　 　　不然怎么说棒子的攻略没有一条是靠谱的呢？有本事教人接吻，有本事把摆脱电灯泡的方法也写进来啊！ END Lecture 3 本垒跟攻略上说的不一样啊 　　门铃终于响起的时候，周泽楷的Temple Run*1刚跑过2000万分。他顾不上暂停游戏，攥着手机从沙发上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拉开大门。看见叶修的同时，手机里也传出了“啪”的一声闷响。 　　“神庙逃亡？撞墙了吧这是？”叶修笑着瞄了他的手机一眼。 　　周泽楷顾不上答话，忙不迭地把人拉进屋里。S市这几天持续高温，虽说下了地铁到他家也没几步路，但叶修死宅一个，一身白皮极不经晒，就这会儿功夫，脸颊已经给烤得发红了。 　　“这游戏你还留着啊，我听说少天为了验证跑到五亿分会不会出现城市连刷了两天，然后大家就都把它给删了。”客厅里空调开得很足，叶修一进来就狠狠地透了口气，一面接过周泽楷递来的冰矿泉水贴在脸上一面念叨，“哦，不对，张新杰说不定还留着。那家伙如果上了心，多半要亲自验证一次的。” 　　周泽楷望着叶修安静地笑了笑，这回不是顾不上接话，而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了。不过这些年来他时刻牢记着轮回经理的建议，不知如何应对就以微笑应万变。如果说“腼腆的微笑”也能算作一门功夫，那他妥妥地已经修炼到了最高层，一招就能轰得记者和粉丝们束手无策。 　　叶修眨了眨了眼睛，觉得有点闪。 　　以前在嘉世的时候，比赛或者活动中打了照面，枪王同志也会这样笑笑，那时他心无旁骛，最多就觉得“难怪今天的女粉丝特别激动”。今时关系不同往日，“联盟的脸”已经变成了“自家那位的脸”。还是这么浅浅的一个笑容，内涵就多了起来，从眼角下弯的弧度里都能读出许多未说出口的感情。 　　常言道：眼睛好看的人，都是不用嘴就能说话的。 　　常言诚不我欺也。 　　 　　“我说了不用接机吧，你家还挺好找的。” 　　就像周枪王不擅长说话一样，叶大神也不擅长应付突如其来的煽情氛围。他飞快地岔开了话题，从随身的旅行包里掏出一个纸袋： 　　“喏，礼物。” 　　那纸袋是很少女的粉紫色，开口处还缀了个珍珠白的蝴蝶结，一看就是苏沐橙的品味。周泽楷充满期待地拆开来—— 　　里面躺着几根胡萝卜。 　　是的，胡萝卜，生的。而且是不带叶子、根须摘得干干净净的净菜，多半是从超市那种用保鲜膜封好的泡沫塑料盒里拆出来的。 　　周泽楷睁大眼睛望着叶修。 　　“呃，”某人抓了抓头，“你不是养了只兔子？” 　　其实事情的完整版本是这样的：叶修一跟陈果说夏休期里要出去一周，苏沐橙就悟了。隔天，苏大美女很睿智地往某人手里塞了个礼品袋——第一次去对象家里，哪怕人父母都外出旅游了，你也好歹准备点礼物吧？甭管买什么，总得包装得像样点吧？结果一直到下了飞机上了大巴又转了地铁，叶修才把这茬儿想起来。这时候再折去商场也来不及了，他捏着礼品袋钻进了地铁站外的联华超市，然后在路过果蔬区时，记起了周泽楷的网线曾经被兔子啃断过。 　　“我姐的。”周泽楷纠正道。他自然脑补不出这些胡萝卜的来龙去脉，只因为前辈对自己偶然提到家里养兔子这件事有印象，嘴角就微微地翘了起来： 　　“前辈……记得啊。” 　　这个笑容里的欣喜和满足实在太明显，叶修觉得自己所剩无几的那点下限都快被捅成筛子了。 　　就在他思考着要不要把话题转回Temple Run上来挽救节操的时候，某种圆滚滚暖呼呼软绵绵的东西一下子撞在了脚上。低头一看，就见一个雪白的绒球儿瞪着一对黑豆似的圆眼睛，呆呆地仰着胖到分不出来的小肥脖子。 　　“白糖。” 　　周泽楷介绍着，顺手拿起一根胡萝卜，蹲下去递到兔子嘴边。那颗小脑袋呼地一下扭到一边，连带两只垂耳也扬了一扬，十足的冷艳高贵，令刚想感叹“物似主人形”的叶修大摇其头。 　　“不爱吃……”无奈的饲主又试了几次，很遗憾地对叶修说。 　　“那它吃什么？” 　　“兔粮，牧草。”周泽楷顿了顿，补充道，“喜欢苹果。” 　　显然，这份临时抱佛脚的礼物被嫌弃了。 * * * 　　尽管S市的夏天很热，一进门又被送礼的对象给鄙视了，叶修的心情还是很好。 　　从他接受周泽楷的告白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赛季，两人实打实的碰头也就是两次常规赛，一次全明星周末，以及……总决赛。 　　要么不见面，见面就是厮杀。就连全明星周末的团队赛，他们都分属于A组和B组。 　　这也正是电子竞技的魅力之一：即便站在不同的立场上针锋相对，即便彼此的角色斗得你死我活，他们依然能体会到相同的执着，相同的追求，以及相同的荣耀。 　　——他们甘之如饴。 　　不过当叶修坐在沙发上，看周泽楷团团转着拿饮料、端水果、翻出一沓附近餐馆的宣传单，就觉得能在赛场之外跟这个人见面，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 　　周泽楷的家人都出门旅游去了。叶修吃饱饭洗完澡，趿拉着拖鞋在厅里转悠，一手还拿了片冰过的西瓜——啃得快只剩下皮了——自在得就像在上林苑排屋一样。枪王同志从卧室里探出头来，看着某人头发乱翘的背影，眼底的笑意简直能化掉一大片女粉丝的心。 　　他张开嘴，叫了一声“前辈”。 　　叶修拎着他那只小小的旅行包钻进周泽楷的卧室。腾空了换洗衣物后，包里只剩下一个疑似钱夹的东西，打开来满满的都是账号卡，24种职业一应俱全。他也不细看，随手摸了一张甩在桌上，全职业精通的霸气展露无遗。 　　寻常情侣私会，大多温饱思那啥。套俩神级DT宅男身上，就给替换成了温饱思荣耀。很快，职业联盟里人气最高的两位大神就像所有假期沉迷游戏的小年轻一样，操纵着名不见经传的角色登陆了游戏，加入到各自公会的野图boss争夺战里。 　　自打去年夏休期，各大战队选手轰轰烈烈地玩了一把网游总动员以后，职业选手去俱乐部公会帮忙的风气就再度盛行起来。联赛期以赛事为重，大家只是捡空去转转。夏休期一到，每晚黄金档刷新的野图boss附近那个热闹啊，各大战队的王牌纷纷登场，都快赶上全明星活动了。 　　一开始他们并排坐着，叶修用台机，周泽楷在他旁边用本子。桌子足够宽大，两人又各自带着耳机，算是互不干扰。可惜某位人形教科书的下限本来就低，搁网游里，那更是尤其得低。登陆没多久就探过头来偷窥别人的屏幕，同时毫不犹豫地对着耳麦指挥调度： 　　“安龙高地，坐标1426，1768。动作快，轮回的人已经到了。” 　　周泽楷转头看了看叶修镇静自若、半点不好意思也没有的侧脸，默默地捧着笔记本去了客厅。 　　 　　这天晚上的野图boss非常给力，跟打了鸡血似的，此起彼伏地刷新着。周泽楷在客厅这一坐，就坐到了十一点。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去冰箱里摸了两瓶绿茶，悄悄走回被鸠占鹊巢的卧室。 　　迎接他的是一个后脑勺和……一个屁股。 　　周泽楷用冰凉的绿茶瓶子往眼皮上敷了一下，定睛再看—— 　　确实是一个后脑勺和一个屁股。 　　后脑勺的主人是叶修。他坐在电脑椅上，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完美的双手操作着键盘和鼠标，连敲击声都带着某种闲庭信步般的韵律。而趴在他头顶上，那个浑圆的、棉花糖似的、缀着一只小白团子状尾巴的屁股……属于白糖。 　　没记错的话，白糖好像快五斤重了，叶修能这样稳如泰山地坐着，其实挺不容易的。周泽楷努力抿住嘴，不出声地笑了起来。 　　他把绿茶放在床头柜上，轻手轻脚地靠近了正襟危坐的一大和一小，再轻手轻脚地将那只小的从大的头上抱了下来。然后用更加轻柔的动作，将自己的下颌搁在了白糖刚刚趴过的地方。 　　“我去，小周你怎么走路没一点声音的！” 叶修僵了一下，随即就敏捷地关上了耳麦，一股脑地开始抱怨，“你家这只兔子也太不怕生了，一直往我手上粘，抱下桌又跳上来，放腿上就乱动，拼命朝我身上爬，肩上又放不稳，最后顶头上才安静了一点，折腾死我了。” 　　周泽楷安静地笑着，不说话。 　　叶修的头发蹭得他下颌微微发痒，再加上开口时传过来的细微震动，那阵抓挠的感觉就一直渗透到了心底。他满足地眯起双眼，两只胳膊从后面圈上来，温柔地环住了叶修。 　　 　　“不带这样的啊，小周，因为咱俩熟就正大光明地偷看兴欣的战略部署，这可不行。”某位前辈一边毫不脸红地发布着双重标准，一边用手在屏幕前晃了几下表示抗议，身体还往前靠了靠，打算挣脱后辈的头顶压制和拥抱。 　　年轻的轮回王牌半直起身，让下颌离开叶修头顶，手臂却执拗地收紧了。虽然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他已经从仅有的几次亲密接触中发现，每当前辈语速变急、纠结于某些平时并不会在意的事情时，心跳都会加快。 　　那个总是镇静又淡定，于重重包围中谈笑自若的战术家、斗神、荣耀教科书，会因为自己的亲昵而心跳加快。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周泽楷的人生有一瞬间简直变成了玫瑰色。 　　他重新俯下身，这一次整个人都伏在了椅背上，大胆地吻了吻叶修的侧脸。 　　“boss……打完了。” 　　枪王同志瞥了眼屏幕，叶修操作的机械师已经退出了团队，正站在主城仓库边。于是他直截了当地戳穿了对方的托词。 　　“这一个是打完了，可谁知道会不会马上刷下一个？” 　　叶修嘴里狡辩着，却像是被那个缱绻中带了点试探意味的吻给蛊惑了，不但没有避开，还侧过脸来，微笑着在周泽楷没来得及退开的鼻尖上啄了一下。 　　 　　两人的脸颊都在升温，原本冷气强劲的空调好像突然就失灵了。 　　那两瓶被遗忘的绿茶，直到半个小时以后才被将它们拿出冰箱的人想起来。这时他正侧躺在床上，双腿都跟另一个人的交缠在一起，两手则搁在后者光裸的腰腹间——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那人的后腰，另一只则下意识地摩挲着黏在对方小腹上的几滴精液，耐心地用拇指研磨着，将它们在柔软的皮肤上抹开。而与他面对面侧躺、呼吸相闻的那位，也在对他做着差不多的事。 　　“……渴吗？” 　　周泽楷看了看放在床头柜上的饮料，随即收回目光，在极近的距离下凝视着叶修的眼睛。那双深黑色的瞳仁里映着他的脸，眼睑敛下来一点，眼角因此而显得细长，就这样浅浅地弯折了一下，完成了一个近在咫尺的微笑。 　　“渴。” 　　叶修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说，再次吻上了周泽楷的嘴唇。 * * * 　　次日早上，叶修一睁眼已是8:30。 　　空调开得正合适，身下是干爽平滑的竹炭席，铺在舒适的床垫上，毛巾被透出淡淡的樟脑清香。他瞅了瞅床头灯座上那个小小的时钟，又望着天花板发了好一阵呆，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周泽楷家的客房里，而且比平时醒得晚。 　　昨晚他们打完野图boss后，在周泽楷的床上互相帮助了一下。这也没什么，据说当代年轻人里，四成以上都有过跟同性一起撸管的经历。更何况，他们还在交往。 　　爽过一次之后，两人继续在床上蹭蹭挨挨，嘴唇粘在一起就没怎么分开过。叶修隐约觉得这样真是太黏糊了，但身体沉浸在释放后的飘飘然里，再加上周泽楷那双瞳仁黑亮、睫毛卷翘的眼睛就在那么近的地方看着他——安静地，腼腆而欣喜地，眼角洇着一点情动的绯色…… 　　实在是很养眼。 　　于是他就没舍得动弹。 　　二十几岁的健康青年，不应期又能长得到哪去？不到十分钟，叶修就发现周泽楷的手再次攀上了自己的性器。在头部刮蹭的指尖柔软又灵巧，很快就把他摸得欲罢不能了。顺理成章地，他们含吮着对方的唇瓣，右手相互交叠着，握住紧贴在一起的两根肉柱上下滑动，左手则肌肤饥渴般地贴在对方身上。 　　在周泽楷顺着叶修后腰摸到他的臀部，流连于软韧饱满的手感而情不自禁开始揉捏的同时，叶修把头抵在他肩上，达到了一晚中的第二次高潮。 　　连续两次体验带来的不仅仅是快感，还有比快感更深重的疲乏。他们像两只被猫薄荷逗了整天的猫一样摊在那里，闻着彼此身上相同的沐浴乳香气以及有一点点淫靡的精液味道，一根手指都不想移动，就那样睡了过去。以至于叶修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连内裤都还没完全提好。 　　在游戏之外的地方，叶修的下限跟正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因为性格上有着比较执着顽固的部分，他在某些方面的节操还要高于平均水准。比如说时下流行快餐式恋爱，能一回亲、二回撸、三回再往本垒突的，都已经算循序渐进了。而叶修面对着交往了快十一个月才撸过两次的缓慢进度，心里想的却是： 　　这样……是不是有点纵欲过度了？ 　　他蹑手蹑脚地溜出周泽楷的卧室，踩着有些虚浮的脚步去卫生间冲了个澡，然后钻进了下午就被收拾好的客房。 　　 　　联赛期间职业选手的作息都相当规律，叶修也不例外。重返联盟以后，退役时被迫拾起的熬夜功夫再度荒废，每天十二点睡八点起，中午还会打个盹儿，要多规律有多规律。谁想到了周泽楷家才过一晚，早上就因为“某些原因”起迟了。 叶修懒懒地躺着，没什么诚意地反省了一下自己可以用“骄奢淫逸”来形容的假期第一天。等他终于爬起来准备去洗漱的时候，一推开客房门就愣住了。 　　厅里的空调应该是开了有一会儿，温度凉爽怡人。厚重的遮光窗帘已经拉起，盛夏阳光经米黄色的纱帘滤过后便不再耀眼，只投下令人精神一振的明朗。周泽楷站在茶几边，正仔细地把盒装牛奶倒进马克杯里，两份夹着煎蛋和火腿的吐司在盘子里散发着香气。 　　听见开门的声音，联盟最具广告价值的明星直起身来，脸上带着一点沐浴后的红润，头发只擦到刚好不往下滴水的程度，有几缕湿漉漉地贴在颊边。 　　“叶修前辈。” 　　他的声音比平常稍高一点，五步开外就能辨出其中发自内心的兴奋和满足。周泽楷很少大笑，媒体抓拍到他笑容最灿烂的一刻，也只是露出小半排白牙。叶修早就悟了：这家伙的开心程度完全反映在眼睛里，遇上真正高兴的事，眼底那抹精气神亮得简直能溢出来。 　　——就好比此刻。 　　“早餐。”周泽楷朝茶几上那堆食物比划了一下，露出些微忐忑的神色，用征询的口气问道：“一起？” 　　如果他递过来的马克杯再大一点，叶修的心说不定能整个化在里面。 　　 俗话说一日之计在于晨，鉴于一早起床就着了某人的道，叶修这天的命运也就差不多定下来了。 　　两人先是把周泽楷家里的游戏藏品从头搜罗了一遍。别家书柜上放的都是书，轮回王牌家里有整整两书柜游戏，从魂斗罗到炸弹人，从博德之门到辐射3，从古墓丽影到合金装备……横跨各种平台以及数个游戏时代。叶修半蹲下来，注视着插满一长溜红白机卡带的那层，随手抽出一盒瞟了眼封面：《沙罗曼蛇》*2。 　　“都是你收集的？”他的语气里透出几分感慨，“这可不好淘啊，我小时候国产的FC山寨机就已经不太流行了，我玩的还是亲戚家大一点的孩子淘汰下来的。” 　　周泽楷摇了摇头：“堂哥的。” 　　这些在当年都难得一见的日版FC游戏连带古旧的主机，来自他那位曾当过职业选手的堂哥。电子竞技，听在少年人耳朵里或许是一件既有趣又帅气的事，但真正的职业选手之路分外艰难，进联赛打个转就被踢出来的比比皆是。就算是那些闯出了名气的，最终也逃不过时间的巨镰。 　　二十好几的年纪，圈外人看来还能归入春风少年兄，丢职业圈里却已是退役在即的老前辈了。他的堂哥就是这样，早早地结束了游戏梦，回归到老一代人拟定的“正途”之上，却把自己的收藏悉数送给了仍走在电竞之路上的兄弟。 　　周泽楷想着，不由转头去看叶修。这位几乎有资格做所有荣耀职业选手前辈的人，正专心地浏览着那些或老或新的游戏，脸上的表情让人想起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一看就是大半天的小孩子。 　　 　　这个人是真的爱着游戏——打从心底里爱着，并且会这样爱一辈子。 　　 　　他情不自禁地挑起嘴角。此时叶修正好抬起头来，目光里带了点笑，敛去了所有嘲讽懒怠戏谑和不正经，就只是纯粹地笑着、看着他。 　　“小周，你真的很喜欢游戏嘛。”叶修说。 　　后来周泽楷打开高清投影仪，又搬出两台PS4。叶修笑着感叹了一句“哇，高富帅”，就直奔那台《Devil May Cry –Last Generation》同捆的限定主机去了。 　　他们坐在客厅里联了整个白天的《怪物猎人6》*3，连午餐都是叫的外卖。倒了血霉的古龙种被两人翻过来倒过去地刷，直到仓库里堆满了天鳞和龙玉*4。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周泽楷去厨房摸了个苹果，折回来发现沙发上多了只毛乎乎的白团子，而叶修趁他暂离，正在一个接一个地破他的训练所记录。白糖罕见地没有瞎扑腾，吧嗒着小小的三瓣嘴，目不转睛地望着投影屏上把长枪玩出了漂移效果的猎人。 　　周泽楷没去打扰这死盯着屏幕的一人一兔，静静地坐在一旁削起了苹果。削完切一小块，拿塑料碟子装着放在白糖面前，嗜甜的兔子立刻低下头咯吱咯吱地啃了起来。 　　他切了第二块，小心地用手拈着递给叶修。忙于打游戏的人也没多想，见有水果送到嘴边就来者不拒地叼了过去。看着前辈不断运动的腮帮子，他深感欣慰地又切了一块，等人嘴巴一停便掐准时间递上去。 　　如是几次，一只苹果很快就消灭掉了。在叶修咬去最后一块苹果时，嘴唇无意中碰到了周泽楷的手。沉浸在游戏里的人还不觉得怎么样，喂食的人却是货真价实地僵了一下。 　　叶修的嘴唇沾了苹果汁，泛着薄薄的水光，从周泽楷的指尖上一擦而过，触感软软的又润润的，在后者心底不住地骚动着。他轻轻捻了捻手指，残留在上面的果汁有一点点粘，散发着苹果甘甜的味道。下意识地，他就将拇指和食指伸到嘴边，舌尖悄悄探出来，把那些甜丝丝的汁液和前辈嘴唇的触感一起掠进口腔里。 　　然后他听见身旁传来了轻微的响动——抬眼一看，叶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刷完了记录，正跟吃完了苹果的白糖一起愣愣地瞪着他。 　　周泽楷的脸上像是腾起了一把火，眨眼间就从额头一直红到下巴。 　　“叶、叶修……” 　　前辈两个字卡壳了。因为叶修一手撑住沙发背，一手拿起白糖的盘子搁在茶几上，身体则是直截了当地向他倾了过来—— 　　一个落在脸颊上的吻，附带笑得弯弯的眼睛一双，那副神气既像恶作剧的少年又像宠着后辈的前辈。 　　“人帅就是好啊，舔个手指都怪好看的。” 　　周泽楷的脸已经可以用来煎蛋了。 　　不过羞归羞，荣耀枪王的行动力可从来不含糊，长胳膊一揽，顺着叶修前倾的姿势后仰，两个人就叠在一起躺在了沙发上。白糖急急忙忙地从他们中间挤出来，轻巧地跳到地上，歪着小脑袋，不解地看着那两个嘴咬着嘴、没过多久又开始互扯裤带的人类。 　　 　　等到叶修喘着粗气，以趴在周泽楷身上、腰还被对方紧紧搂着的姿势清醒过来，就发现两人相贴的腹部糊满了粘液，T恤是彻底不能再穿了。 　　晴空朗朗，白日宣淫…… 　　这好像，比昨晚还要不像话啊！ 他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叶修躺在客房里，以比早上稍微认真些的态度再次反省了一下。 　　他是来周泽楷家度假的，而通常意义上的度假，对他来说就意味着尽情打游戏。在已经过去的一天半里，他们也确实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游戏上。 　　但不可否认地，他们也有做一些——好吧，是颇多——不太和谐的事情。 　　叶修倒不排斥这个，在他决定接受枪王的恋爱挑战之后，就已经做好一路走到基的思想准备了。约会也好，亲吻也好，互相解决欲望也好，都是顺其自然的发展。他觉得舒服，自然也就投入，只要气氛合适，主动来个亲亲什么的完全不会不好意思。本来嘛，和脱团对象撸一撸，难道还需要别人批准不成？ 　　真正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的，是每次亲昵中，那种不知何时涨满心口的、柔软又温暖的感觉。眉头会不由自主地展开，仿佛下一秒，就会无奈又纵容地笑出来。 　　都说男人是感官先于理性的生物，他想那或许是真的。在大脑还无法明确定义他对周泽楷的感情时，身体已经沉溺在对方小心翼翼的碰触和急切热情的诉求下——天知道那个羞涩的青年，是怎样把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一起糅合到求欢中去的。 　　这种沉溺大概就是恋爱，而他选择坦然接受。 　　 　　不过……纵欲伤身这个道理终归颠扑不破，每天都撸什么的绝对要不得！叶修一面想着，一面翻了个身，很快就睡着了。 * * * 　　第三天，野图boss迎来了又一波刷新高峰，他们伙同各自的俱乐部公会争抢拼杀，一整天都鏖战不休。 　　周泽楷的台式电脑配置非常给力，又外连了多孔读卡器，于是从不放过任何可利用资源的荣耀教科书一口气登陆了五个号，只要听说哪里有boss刷了，就把所有号都挂到离刷新位置最近的安全点去，马甲死一个换一个，打得那叫一个肆无忌惮阴魂不散。几场混战下来，各大俱乐部公会的会长已经在心底把这货撕了又撕嚼了又嚼，恨不能挫骨扬灰冲进下水道。 　　大概是抢boss抢得太充实了，这一天两个人过得就像联赛期一样纯洁。叶修非常满意，因为他不需要再躺在床上提醒自己手淫过度有害健康了。 　　然后在第四天晚上，他洗完澡晃回周泽楷卧室准备开电脑的时候，发现床上坐着一个耳廓微红、目光坚定的卧室主人。 　　 　　“叶修前辈……” 　　最具商业价值的荣耀明星双手握拳，分别放在两侧膝盖上。叶修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反复收紧和放松指节，正想问句咋了，就见他以英雄托孤一般的毅然决然开口道： 　　“做到底吧。” 　　 　　叶修保持着一手抓住电脑椅背的姿势，在原地站了将近一分钟。 　　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烟，才想起这是周泽楷家，自己只有憋得受不了才会去阳台或者卫生间抽上一根，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新换上不超过五分钟的裤衩口袋里，是不可能揣有烟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根本不存在的烟雾吞进肺里，接着就拉开椅子坐进去，二话不说地打开了电脑。 　　周泽楷等了一会儿不见回答，脑袋慢慢低了下去，怎么看怎么像棵蔫掉的植物。叶修回头一瞅可乐了，把鼠标左键当提示铃，哒哒哒地敲了几下： 　　“来，先找点靠谱的攻略。” 　　蔫掉的植物立刻变成了精神抖擞的植物。 　　一小时后，他们完成了初步的理论知识恶补，顺带下了一个号称“经典、热辣、能当教学片”的GV。叶修让鼠标停在视频文件上，瞥了眼身旁的“同学”： 　　“就先……一起看看？” 　　或许是话题的关系，原本懒怠的语调听起来居然有了那么点惹火的感觉，视频还没开始放呢，周泽楷已经觉得自己的脸已经有点发烫了。 　　 　　叶修双击了一下鼠标左键，观摩学习正式开始。 　　这部经典教材的剧情……其实就等于没有剧情。找地方，脱，做——据说能拿来当教学典范的激情动作片都这样。 　　叶修以方锐会用“死鱼眼”来形容的眼神打量着视屏里两位激烈肉搏的演员，当其中一个开始往另一个屁股上挤润滑剂的时候，周泽楷侧过身来，抱住了他。 　　“干嘛？上课要专心啊，同学。”叶修坏笑着拍了拍搁在自己肩上的手。 　　“嗯。” 　　周泽楷轻声应着，手却一点也没有松开的意思，甚至还把头往叶修那边靠了靠，以一种哥俩儿好的架势跟他挨在一起，然后就那样不说也不动了。仿佛只是看片途中心血来潮，想要品味一下另一个人的体温。 　　叶修一开始还会吐槽几句，比如高个子的那位肌肉是不是太发达了一点，又比如矮个儿同志表情过于丰富容易联想到某个喜剧明星……可是渐渐地，房间里安静了下来，他尝试着再开口，却发觉气氛变得颇为微妙。周泽楷揽着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勒得都有点痛了，肌肤相贴的地方洇了层薄汗，暧昧的热度在空气中流窜。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停止东拉西扯的，起初只是隐约觉得喉咙发干，等到发现不对劲时，听觉回路里已经只剩下两种声音：呻吟和湿泞的肢体交缠，来自电脑音箱；略显急促的心跳和喘息，来自他和周泽楷。 　　电脑屏幕里，扶着同伴臀部做活塞运动的那个男人绷直了肩背，大腿上的肌肉鼓胀着，就那样在对方身体里达到了高潮。他伏在另一人背上享受了片刻余韵，接着就把手指插进那人嘴里拨弄着舌头，一面为同伴打起了手枪，宽大的手掌整个包裹住肉柱，还不时滑下去托住那两颗沉甸甸的的球体。 　　叶修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下，往周泽楷那边瞟了瞟，却对上一双同样切换到“偷瞄”模式的眼睛，从后辈红到不像话的耳朵来看，受到性张力影响的绝对不止他一个人。 　　他靠紧椅背，让自己离那片已经快能滴出血的耳垂更近一点，微笑着明知故问： 　　“怎么了，小周？” 　　周泽楷鼻尖上沁着细小的汗珠，定定地望着叶修。自作孽的某人被看得耳根发热背心发寒，还来不及转移话题，脸颊就被小心翼翼地吻了。 　　下一秒，周泽楷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 　　“我想做。”轮回的王牌轻声说，“和你。” 　　 　　叶修早就发现，这位寡言的后辈在称呼自己时，总是不嫌麻烦地使用“叶修前辈”或者“前辈”。而在表达自身愿望时，又往往会省略主语，仿佛天生就不会说“我”这个字似的。 　　而这一回，他说了“我”和“你”。 　　不是欲言又止的“叶修前辈”，而是直白的“我”和“你”——罕见的、令人难以招架的、枪王周泽楷式的求欢，透着一枪穿云乱射开局时的那股子侵略劲儿。 　　叶修在心底仰天长叹：这家伙简直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如此氛围，如此要求，两人又都正值战备状态，再被联盟第一帅哥用满含期待和不安的目光这么一看…… 　　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办法拒绝对方任何事。 　　某前辈略带悲壮地闭上眼睛。 　　“第一次就让着后辈好了。” 　　他含糊地自语着，迎上了周泽楷压过来的嘴唇。 　　 * * * 　　 　　男人间办事，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免去许多碍事的忸怩。 　　既然上下底定，两个人非常麻溜地就把衣服给扒了，抱在一起光溜溜地滚到床上，颇有几分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味道。争取到了主导地位的青年努力回忆着刚才观摩过的招式，埋头在前辈乳尖上“啾”地亲了一下。 虽然只是非常轻柔的刺激，那颗小小的突起却在两人的注视下迅速挺立起来，收缩成鲜艳的一点，被白皙的胸膛一衬特别醒目。周泽楷看得格外专注，连眼神都有点不对了。 　　“打住打住！”叶修迅速捧住周泽楷的头，将后者从自己胸口推开，“照搬GV里那套没意思，磨磨唧唧的烦死人。装备有没有？赶紧拿过来加快副本进度。” 　　周泽楷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有些担心地眨了眨眼。叶修在人鼻尖上啃了一口，一本正经地蹭到床头靠好，还顺手在腰后竖了个枕头：“没事，快去。”心里想的却是：开玩笑，能让你把那些个舔手指咬耳朵用舌头戳肚脐之类的花样都来一遍吗！ 　　诚恳又正直的后辈当然是不会知道这些算计的。他摸着红通通的鼻子从床上跳下来，裸奔到书桌前，从抽屉深处翻出一盒杜蕾斯和一管KY。 　　“呃，套子拿一个就行了吧。”叶修一面感叹这小子看来是准备良久早有居心，一面眼明嘴快地提醒道。 　　“…………” 　　 　　接下来他们直入主题。 　　尽管装备到位，也做了扩张，插入的过程还是不太顺利。问题主要出在叶修身上。 　　周泽楷建议像GV中那样使用背后位，但某人拒绝了——“面对面才好亲你呗。”他这样说着，倾身向前，在后辈唇上响亮地亲了一下。 　　挥霍浪漫的后果就是，他必须承受比背后位更为艰难的推进。 　　进入身体的东西实在不小，每一秒钟，他都觉得自己没法再接受更多，可那把粗硬的凶器不肯就此停下来。它一直向里再向里，一寸寸破开他的肠壁，瓦解掉他全身的力气，占据他、填满他、带来疼痛以及比疼痛更可怕的混乱。 　　周泽楷皱着眉，感同身受般地吻他，不断轻触他的眉心、眼睑、脸颊、鼻梁、下颌，最后额头顶着额头，错开鼻尖碰碰他的嘴唇，温柔地抚慰着他咬紧的牙关。 　　曾经的战斗大魔法师总算说对了一点。 　　——便于亲吻，这是正面体位中最美好的事。 　　 　　完全进入后周泽楷停了下来，左手安抚式地摩挲着叶修的背脊，右手轻柔地揽在他腰上，仿佛想要抱紧，却又怕触动相连的部位惹来更多疼痛。 　　叶修喘了一会儿，用有点沙哑的声音说： 　　“刚才看视频里，高的那个一进去，矮的那个就萎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叶修前辈……” 　　周泽楷闷闷地唤道，那种充满自责和歉意的语气让叶修笑了起来。他向后仰倒，没骨头似地陷进枕头里，又硬着头皮将双膝向两边分开了些，摆出一副任君开动的架势。周泽楷顺势将他的臀部托起稍许，开始了律动。 　　房间里回荡着两人难分彼此的喘息，从结合处传来清晰的、逐渐加快的肉体撞击声，以及性器搅乱黏膜的摩擦声。那些透明的润滑剂随着抽插进入到叶修身体深处，逐渐液化，跟渗出的体液混在一起，让他们的动作带上了粘稠的水声。 　　周泽楷一直着迷地看着叶修。那人原本偏淡的唇色已经变得很深——或许是被吻的，或许是自己咬的——缀上濡湿的光泽几乎可以用艳丽来形容。 　　他想他喜欢前辈所有的样子，懒散的，认真的，嘲讽的，还有像眼下这样，忍着痛纵容他侵占的…… 　　或者说，尤其是忍着痛纵容他侵占的样子。 　　他不希望叶修痛，可是当这些痛都是因他而起的时候，胸口最先涨满的感情，居然是喜悦： 　　这个渴望了整整十年的前辈，已经完完全全地接受了他。 * * * 　　 　　真枪实弹的第一次总难以持久，前辈难得一见的情状大概也做了点加成，名震联盟的枪王没过多久就缴械了。他爱抚着叶修的性器，保持连在一起的姿势俯下身去，在前辈唇上落下一个宛若雏鸟绒羽那般柔软的吻。 　　叶修用手背掩住发红的眼角，在他身下轻声喘息，阴茎委屈地半硬着。初次的插入虽然没有造成伤害，但比起时断时续的快感，饱胀的异物感来得更鲜明。被打开和进犯的感觉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即使感情上没有任何抗拒，心理上也做足了建设，身体还是无法立刻从这种行为中获得满足。 　　周泽楷帮忙套弄了一会儿，那根肉柱被摩擦到足够硬挺，却迟迟不能登顶。叶修拨开后辈汗湿的头发，轻声说：“小周，算啦。” 　　青年拧着眉头，缓缓从甬道里退出来——膝盖蹭着床一直往后退，直到自己的脸正对上可怜兮兮的小叶修。他在先端轻轻“啾”了一下，接着就将红润的头部含了进去。 　　 　　有那么一刻叶修差不多是整个人傻掉了：那个GV里可没有这一步啊！ 　　可惜包裹住阴茎的湿热彻底夺走了他的吐槽能力。他无助地蹬了几下腿，最后全面弃守般地张开来，连立起膝盖都做不到。两条腿半屈着，软软地斜在周泽楷身旁，双手也不知不觉地陷入了对方发间。 　　他听见自己在呻吟，远比老脸所能接受的程度要高声，却已经无力阻止。快感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堆积起来，世界化作光影的乱流在他脑中旋转、坍塌，再骤然归于平静。 　　花白的天花板在视野里晃动了几次，终于稳定成像。覆在他下肢上的温热躯体退开来，无声地滑下床。紧接着，他肩旁的床垫轻轻陷了下去。 　　叶修偏过头，就见周泽楷坐在地上，手肘压住床沿，正枕着臂弯看他。帅气的脸上还残留着方才的红晕，眼角泛着颌关节过度拉伸造成的水光；头发已经被他彻底揪乱了，蓬松地支楞着，稍长的发尾越过手臂，落到床垫上。 　　周泽楷的瞳仁亮晶晶的，蕴着满足的笑，望过来的样子羞赧又率直。 　　“你啊……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招？” 　　叶修一面问一面摸了摸他的脸，拇指不经意地在他颧骨下方流连着。 　　“……别的片子。” 　　轮回的王牌小声说，脸往臂弯里埋进去一点，遮住了一只眼睛。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实在太像考试打小抄被抓住的学生仔了，让人觉得有些好笑，有些可爱，又有些……萌。 　　叶修忍不住继续抚摸那张俊脸，指尖顺着脸颊攀上鼻梁，又溜下去按了按人中，再往下就是刚才抚慰过自己的嘴唇。欺上去的瞬间，湿润的唇瓣分开来，含住了白皙精致的手指，舌叶刷过平滑的指甲边缘，乖顺地舔了舔。 　　常识告诉叶修这不可能，经验则指出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他刚发泄过，高潮后的慵懒和疲倦还徘徊在骨髓里，而现在只不过是被后辈舔了手指…… 　　可他确确实实地，在指端湿软的触感中再一次硬了。 　　 　　周泽楷把膝盖压上床沿，弯腰吻下来的时候，叶修带着一点自暴自弃的觉悟张开了嘴。淡淡的腥涩随着亲吻传递过来，一想到这种味道是来自哪儿的，他的心就软得跟棉花一样。 　　这回谁都没有再提那段GV，也少了几分初体验时的犹疑和焦虑。他们几乎是慵懒地接吻：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像纯爱电影里的情侣那样，面对面侧躺在一起接吻，不断地吻，有时深有时浅，缓缓撩拨着彼此的热情。手指还不嫌害臊地纠缠在一起，漫无目的地揉揉捏捏，用自己的指纹去测绘对方的掌纹。 　　在欲望彻底燃起来之前，他们交换了多到近乎腻歪的吻，以及几个通常会被称为“傻笑”的表情。周泽楷沉迷于试探般的浅啄，因为叶修的唇瓣会在他印上去时稍微张开一点儿，又在分离时抿起来，露出不经意的、异常柔软的笑容。他逮着翕张的间隙把舌尖探进去，尽力亲得深一点、再深一点，就这样把呼吸津液温度以及对彼此的渴望全部交融在一起。 　　“安全套……”叶修抚弄着后辈蓄势待发的性器，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地笑了起来，“之前应该让你多拿一个的。” 　　周泽楷眨眨眼睛，嘴巴张了张正想开口，就被下一个吻给堵了回去。 　　其实他在拿那个套子时，手心里还藏了另外一个，并且逮空塞到了凉席底下……这种事，也许还是不说出来比较好。 　　 　　安全套的小插曲很快被他们抛到了脑后。周泽楷抓起剩下的半管KY，右手伸进叶修的双腿之间，向后探入臀缝。秘穴仍然是湿软的，在他的戳弄下张开稍许，吞入一个指节，然后又紧紧地绷住了。 　　“啊……”叶修低声叫了出来，语尾带着一点战栗的沙哑。 　　周泽楷小心地退出手指，揉按起叶修的会阴和双球，左手却带了点坚持地，把润滑剂塞进后者手里。 　　“一起来。” 　　他认真地说，一面缓缓地拧开旋盖，挤压着软管尾部，让透明的膏体落入对方掌心，同时抽回右手，在那些凉润的胶冻上蘸了蘸。 　　“你一定是偷偷看了很多‘教学片’。” 　　叶修摇摇头，笑着把润滑剂涂在周泽楷手上。待到那只手的每一根手指都变得滑腻之后，他干脆将自己的手叠上去，来了个十指相扣，过多的润滑剂在两人掌心间挤压出湿润的声响。 　　 　　彻底润滑过的手指很顺利就叩开了穴口，周泽楷尝试着变换角度抚摩内壁，寻找据说能让交合真正变成做爱的性感带。先前他试着这样做的时候，叶修急匆匆地叫停了。显然，荣耀教科书在情事上并不是特别放得开的类型。他的前辈似乎宁愿疼痛，也不想忍受被手指打开后穴、探索内脏的诡异感觉。 　　“好了吧？不用弄这么久……” 　　叶修依然不习惯这样的开拓，不一会儿就局促地动了动腰。可是这一次，向来听话的后辈很坚定地拒绝了。 　　“会疼。”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按住叶修的腰，同时小心地插入了第二根手指，“想你舒服……” 　　叶修抓住周泽楷的上臂，一句“这样才不舒服”刚到嘴边，就被体内腾起的酥麻冲击成了尖喘。他仰起颈项，脊背向后延展成一张弓，原本半硬的阴茎笔直地翘立起来，铃口开始不断地溢出前液。 　　他从未如此失态过，而接踵而来的、对敏感点的持续挞伐，让他根本没有余裕去思考这些。他的后辈正在耐心地取悦他，折磨他，占据他所有的感官，直到后穴内湿热的黏膜彻底臣服下来，蠕动着讨好在里面搅动的三根手指。 　　周泽楷亲了亲叶修微张的嘴唇——它们顺从地分得更开，迎入一个短暂又热烈的舌吻——然后抽出手指，推着肩膀帮前辈翻了个身，从后面将人搂进怀里。就着侧躺的姿势，他将叶修上方的那条腿推高了一点，暴露出柔软的秘所，扶着自己的性器顶了进去。 　　叶修腰部一阵一阵地战栗，下意识地向前挣动试图逃离那磨人的插入。肩胛由于姿势的缘故耸立起来，瑟瑟颤抖着。周泽楷将嘴唇印在他蝴蝶骨的中心，就那样灼热地停住，一手环过胸口将人固定好，另一只手顺着股沟摸下去，握住了他挺翘的阴茎。 　　——没有软。 　　 　　受到鼓励的青年开始缓慢地晃动胯部。侧入式体位不适合太快的节奏，但能进入到相当深的地方。而这一次，不再有任何东西隔在他们之间。 　　他想温柔地拥抱叶修，尽可能地带给他快乐。 　　紧热绵软的黏膜吮吸着他，驯顺地分开以迎接每一次挺进，再眷念地包裹上来缠住茎身。当他入侵到最深处时，叶修的臀部就会抵上他的球囊，那种不经意的温软碰触像是一只手在他的下腹拉扯，激起更强烈的爱意和渴望。 　　他掰着臀瓣将叶修抬起的那条腿又往上压了压，手指摸到红热的穴口。仅仅是指尖最轻柔的触摸，都让那里敏感地瑟缩着，将他的性器含得更紧。叶修在他怀里小幅度地挣动，下意识地抓着床面，如果他们身下不是席子而是床单，大概已经被揉成咸菜了。 　　深而柔缓的律动中，他一次次碾过那块连叶修自己都甚为陌生的敏感区域，同时反复吮着那人耳后的一小块皮肤。快感从下腹，从胸口，从每一个相触交叠的部分积累起来，层层堆叠，终于像燎原的烈火一样完全点燃了两个人。 　　 　　陡然拔高的呻吟中，叶修被扣着腰翻成了面朝下的姿势，膝盖颤巍巍地还来不及撑起身体，就被按住肩胛伏在了床上。腰跨被强硬地拉高，凶器更深地插入体内，角度的急剧变化让他感到下腹深处被搅成了一锅沸腾的粥。突然凶暴起来的攻击完全不留给他喘息的余地，只是短短几次撞击，就逼出了近似抽泣的低吟。 　　“小、小周……啊……轻一点……小周……” 　　一只手挑起他的下颌，周泽楷低下头跟他深深地接吻。舌叶的入侵与下身的冲撞有着相似的频率，那种狂热劲像是要从嘴里吸走他的整个灵魂。 　　不痛。或者说，快感太强烈，已经完全盖过了痛。 　　身体彻底被感官操纵，失去了平时自若的节奏，脆弱地趴着被另一个人侵犯到了最隐秘的地方。偏偏无法反抗，甚至还有几分放纵和满足——与那个人一起做爱很好，被上也可以接受，就算是放浪形骸也没什么关系。 　　叶修揪紧枕头一角，在激烈的晃动中模糊地想，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允许对方进入到了心底那么深的地方。 　　 　　他不断喘息着，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溢出来，再滴到周泽楷与他叠在一起撑住床面的手背上。在又一次被灼热的龟头擦过敏感处时，他射在了对方手心里。那些粘腻的体液随即被细致地涂抹在他的小腹和乳头，而他正沉浸在晕乎乎的余韵中，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到。 　　在他高潮以后，原本有些粗鲁的抽送又逐渐缓和下来，软垂的性器也不再被揉弄。当激情的残滓从脑海中退去，他发现自己趴在周泽楷身上，粗大的肉刃在臀间小幅度地进出着，硬立的乳尖不时和对方的擦在一起。下体有些食髓知味地再次抬头，却由于过度疲惫没法完全勃起，只不断吐出腺液，把他们早已湿粘的腰腹弄得更加不堪入目。 　　长时间绵密的性爱正在渐渐将他掏空，大脑除了“好舒服”，“好累”，以及“在和小周做爱”这件事之外，再也想不起其它东西。他恍惚地睁着眼睛，看见周泽楷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后腰和背部都被轻柔地抚摸着，甬道内湿得一塌糊涂。 　　迷迷糊糊中，额角被印上一个吻，后穴中的硬物似乎正在搏动，湿腻的感觉沾染到了更深的地方。半挺的阴茎随之颤抖着，铃口溢出几滴可怜的白浊。他感到被拥得更紧，耳畔传来一声近乎叹息的“叶修前辈”。 　　他努力眨着眼睛，想让自己从那种透支后全然放松、昏昏欲睡的感觉中挣扎出来。然后耳朵就被吻了，导致他如此疲倦的罪魁祸首咬着他的耳廓说，我爱你。 　　他想抬起手摸摸那人的头，但是瘫软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就连翕动嘴唇这种微小的动作，他也不确定是真的做出来了，还是昏睡前的幻想。 　　他觉得自己似乎回答了。 　　 　　——好啦，我也爱你。 * * * 　　叶修是被某种毛茸茸的东西拱醒的。疲乏的感觉仍然弥漫在身体里，他连眼睛都懒得睁，手腕抬起稍许挥了两挥，将那个热烘烘的毛团赶开。 　　某个兔胆包天的家伙开始舔他的鼻尖。 　　这下是彻底睡不着了，他猛地睁开眼盯着几乎跟他脸贴脸的白糖。兔子受惊般地瞪大黑豆儿似的眼睛，几秒钟后甩给他一只肥圆的屁股，嗖地跳下床去。 　　怎么感觉这家伙跟它的主人一样，今天都有点小嚣张啊？叶修有些无奈地想。 　　一声轻微的“啪嗒”紧跟着白糖落地的声音响了起来。叶修往床边挪了挪，探出头一看，立刻就囧了：一只还没拆封的安全套正躺在地上。 　　之前他可是看着周泽楷从抽屉最里边拿出杜蕾斯的盒子，取了装备再放回去的。也就是说，只要这只兔子还没成精，就不可能自己去抽屉里衔出一只套套。 　　那么，把这玩意儿藏在床上的犯人……就只有一个了。 　　 　　就在叶神探推理的当儿，卧室的门被推开了，私藏安全套的嫌犯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 　　白糖见饲主到了，人来疯似地围着周泽楷跳了两圈，叼起那个小纸袋放在他脚背上。叶修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然后迎上后辈有些躲躲闪闪的目光，嘴角勾了勾： 　　“呵。” 　　周泽楷差点把水盆给打了。 　　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实在太有趣，叶修翻了个身，打算掩饰一下自己正在偷笑的事实，却立刻就笑不出来了——某种液体在他体内缓缓流淌，随着身体翻动，似乎有溢出的趋势。他连忙收紧某个部位，维持着面朝床里的姿势不敢再动。 　　尼玛，既然都藏了个套子，刚才做的时候为什么不拿出来？叶修简直就是欲哭无泪。 　　 　　周泽楷在原地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盆放在地上，绞了把温热的湿毛巾，长腿一迈单膝压在床上。 　　“对不起。”他老老实实地说，声音里有着真诚的内疚。 　　叶修在心底叹了口气，几乎想把脸埋进枕头里。他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周泽楷背着他揣摩教学片，不礼让前辈非要当一号，暗搓搓地多拿了一个安全套，还不肯在需要的时候贡献出来，简直就是数罪并犯罪大恶极…… 　　他却觉得这些罪行很可爱，每一桩都很可爱。 　　“擦、擦一下……”热毛巾敷上了他酸疼的后腰，那个可爱的犯人正在结结巴巴地请示着，“……好吗？” 　　这种善后也是GV中没有的。商业视频再辣再经典，演员们身体交叠的原因也不是感情。所以承受的一方往往无法在抽插中获得快感，而情事再漫长，也不会有那么多不为煽动欲望、只因想要亲吻才进行的吻。 　　被后辈上了，多做了一次，没戴套子……那又怎样？反正已经纵容到这种地步了，再多纵容一点，又能怎么样呢？ 　　叶修背对着周泽楷，七分愉快三分无奈地笑了笑： 　　“那就交给你吧。” 　　他的声音低哑又温柔。 END *1 即《神庙逃亡》，一款手机游戏。 *2 《沙罗曼蛇》是KONAMI的老牌射击游戏，FC是其平台之一。 *3 荣耀是个比现阶段超前的游戏，所以把同期的家机游戏系列也往后推了一点。《怪物猎人6》和《DMC-Last Generation》都是杜撰的、现在还没出的YY作。 *4 化用自《怪物猎人2G》，是非常稀有的高级素材。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